我站出來又怎么樣,肯定比你表現(xiàn)得出色,黎彩英貌似話趕話似的說,可是我怎么看怎么覺得她是蓄謀已久。大家瞠目結(jié)舌,做夢都沒想到,她就這么簡簡單單地把權(quán)給奪走了,干凈利索,江曉彤哭不得笑不得,仿佛叫人推進事先早就挖好的陷阱里,后悔不迭。尤反修咬著我的耳朵說,她就是喜歡出風頭,攀高枝。我在一旁注視著黎彩英微微撅起的嘴唇,覺得她很多地方都跟秀園相像,只有一點截然相反,那就是黎彩英有野心,而秀園沒有,記得有一次,學校要推舉秀園擔任團支部書記,秀園一口回絕了,還叫醫(yī)院開了個證明,證明自己一身的毛病,當時,我覺得不可思議,就問她給個官當,她為什么不當?她說要當個芝麻官,失去多少樂趣呀。我更不理解了,怎么會呢?她說,當了干部,首先,開會時就不能偷著打毛衣了,其次,上課時也不能偷著讀課外書了,最后,上體育課也不能以來“那個”了為理由逃課了。我說她是怪物,還順手搡了她一把,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脯,她的胸脯就軟得就像棉花團,嚇得我趕緊縮回手來,紅潤從秀園的臉頰一直蔓延到她的脖頸兒,遲遲不退,她罵我一句流氓,我慌忙跟她解釋我不是故意的,秀園反倒樂了,說道,我又沒怪你,你何必急扯白臉的呢……
那么從現(xiàn)在起,大家就應(yīng)該聽我的指揮了,黎彩英似乎生怕大家變卦,不服從她,想再確認一下。我們都耷拉著腦袋不說話,也沒有表示什么異議。
倒是女生有人說了一句,那也得看你指揮得正確不正確了。
我的話當然不可能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但是你們起碼要重視,切忌當作兒戲,黎彩英說。我感覺得到她的領(lǐng)袖欲,一點兒也不比江曉彤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推測,往后也不會忒太平,還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大概江曉彤也覺得她的話聽著刺耳,就說道,你就差再補充一句,誰反對你,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了。黎彩英瞅都不瞅他一眼,仿佛視他為空氣,她只是豎著耳朵傾聽著車站廣播員報站,小臉揚得老高老高,不可一世得很。
至于這么傲氣嗎,德行樣兒,杜亦開始看黎彩英不順眼了,故意挪挪屁股,離她遠一點兒。直到火車到站,她們擁進站臺,也沒人跟黎彩英搭話。以往她們不是這樣,上車下車都要相互提醒一聲,怕誰瞌睡,給落下。
這趟滿員了,車門都打不開,我們只好順著窗戶爬進去,幾個女生還得我跟杜壽林抱住她們的腰往上舉,江曉彤跟鄭建國在上面接著,我跟杜壽林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碰著她們身上不該碰的地方,挨罵,不過,女生灼燙的身子還是讓我們心驚肉跳,一使勁兒,就想抽筋。車廂里有人沖我們?nèi)氯?,擠什么擠,你們,先匯報一下,你們是紅五類嗎?
老娘是八輩貧農(nóng),怎么著?黎彩英跟嚷嚷的人針鋒相對。她是自己爬進車窗的,我們想托她后腰一把,她不讓。那個嚷嚷的人一見碰見刺頭,先怯了,就閃到一邊去,沒想到黎彩英卻窮追猛打,把那人叫住,你,別忙著走,告訴我們你是什么出身?那人回答道,我也是八輩貧農(nóng)。瞅著那人一臉的恐慌,我覺得很是好笑。黎彩英好像注射了興奮劑,興奮異常,上躥下跳,跟平時的她判若兩人。實在沒地方了,我跟江曉彤鉆進座椅下面,并排蜷著身子趴著。江曉彤斜愣個眼睛窺視著張牙舞爪的黎彩英,問我,我以前是不是也這么讓人討厭?我笑著點點頭,差不多吧。江曉彤說,雖說大風大浪也不可怕,人類社會就是從大風大浪中發(fā)展起來的,可我們畢竟還小,胳膊腕子不夠粗……座椅下邊擠就不說了,最受不了的是臭腳丫子味,沖鼻子,令人有一種錯覺,好像三伏天掉進臭魚爛蝦里頭了,熏得腦仁疼。這是誰的腳呀,這么營養(yǎng)豐富???江曉彤說。我說,大概是這個穿跨欄背心的漢子,看他風塵仆仆的架勢,起碼有倆禮拜沒洗腳了。車到資陽站,我們倆終于撐不住了,只好爬出來換口氣,再待下去,非得鼻竇炎不可。黎彩英還諷刺了我們一句,你們挺會找地方呀。我們都裝作沒聽見,瞅也不瞅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