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在碼頭挑磚,怕別人看不起
正午時分,太陽又鉆出來,火辣辣地烤著大地。
不時有挑夫到陰涼處歇息,捧起瓶子就往肚里灌水。還有人干脆就回工棚睡大覺。這里奉行“多勞多得”的原則,干不干活隨自己的便。
前些年,本地記者來采訪時,曾問過周光福他們是否有“高溫補(bǔ)貼”。那是他們第一次聽說還有這么一回事。不過,他們從來也沒向老板提出過?!疤岫嗔艘?,我們怕連活兒都找不到。”周光福說。
工棚就在不遠(yuǎn)處,是上下兩層的鐵皮房子。房子的一側(cè)有一個開放的廚房,凡是做飯的人,每人一個灶臺。而單身漢,大多在一公里外的街道上吃快餐。
在廚房與灶臺之間,挑夫們用防水油布搭起來一塊公共空間。這里擺放著幾張凳子,還有一個硬木沙發(fā)。一臺電視沒日沒夜地放著,聲音很大。一到夜晚,蚊子就開始狂轟濫炸。
一道門后面,是廁所和一個自來水龍頭。水龍頭旁全是垃圾,發(fā)出酸腐的味道。
周光福的床鋪在鐵皮房的二樓。房間里擺放了20多張上下鋪的鐵床。這里按人頭收錢,每人每月105元。
這里也有女人,都是挑夫的家屬。男人們出來時間長了,女人們也紛紛跟了出來。通常,男人挑磚,女人裝磚。
早些年,周光福的妻子也曾在碼頭上干過一段時間。夫妻二人住過一陣子集裝箱。在密不透風(fēng)的集裝箱里,住了4對夫婦。時間長了,大家也不覺得尷尬。只是一到夏天,里面就和“烤箱”一樣。
在這個工棚里,盧秋發(fā)的“家”是位置最好的,靠著門。說是“家”,其實就是一個上下鋪。上鋪堆滿雜物,用塑料紙蓋著。下鋪是夫妻倆的窩:三面用撿來的木板封起來,前面用橘黃色小碎花的布簾遮住。不過,晚上太悶,老盧通常在走廊的一塊木板上睡覺。
老盧的妻子羅嬌嬌把這個“家”布置得很像一個家:蚊帳里掛著孩子的照片,床頭柜上擺著一個鬧鐘,一側(cè)的木板上貼著“?!弊帧!凹摇崩镞€有一面紅色邊框的鏡子,出門的時候,她總要拿出來照照。
前年,盧秋發(fā)還在西鄉(xiāng)碼頭時,去一家商場買了一臺DVD機(jī)和一個MP3,花了他將近1000元;然后,他在街頭小店刻錄了很多歌。干活的時候,他把MP3裝到塑料袋中,戴上耳塞聽歌。碼頭上的挑夫都是這樣,干活時身上的一切物件都得套上塑料袋,以免被汗水浸濕。回到“家”里,DVD就派上用場了。他說自己“喜歡聽老歌”。
在這個“湖南幫”中,盧秋發(fā)是個干活不要命的人,有“駱駝”之稱。挑夫們說,他干活不分白天黑夜。
“不拼命干活怎么行?”老盧憨憨地笑著說。
去年他家的稻子遭水災(zāi),顆粒無收。家里有一個12歲的養(yǎng)子和一個81歲的老母親。兩個親生兒子,均在外打工。家里蓋了一院房子,給了已成家的大兒子。二兒子正談著對象,他還得賺錢給老二再蓋一院。
羅嬌嬌也在碼頭上干活兒。起先,她挑過磚??赡菍嵲诓皇且粋€女人干的活兒,沒干幾天,她就不干了。后來,她開始裝磚。干了幾年后,落下了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簭澭鼤r間一長,腰就疼得受不了,人站不起來。來到三圍碼頭后,她和其他女人就幫著男人們撿磚。所謂撿磚,就是4塊4塊排在一起。撿一船磚下來,她也能有七八十元的收入。
對于記者這樣的陌生人,周光福和盧秋發(fā)算是比較能說的。其他很多挑夫,根本不愿意談起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周光福對記者說:“你來了幾天,沒有人愿意接受你的采訪,知道為什么嗎?我們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在碼頭挑磚,怕別人看不起?!?/p>
他自己遭遇過這樣的尷尬。每次過年回家時,村里人總不免嘲諷他幾句,說他一個高中生在碼頭上賣苦力,實在“沒出息”。
周光福的小兒子在讀中學(xué)時,參加過好幾次同學(xué)的生日聚會。每次聚會時,兒子都不敢吃別人家的蛋糕;因為有人說他的父親是“挑磚的”,他過生日的時候“還不起”。
有一個40歲的挑夫,曾隱瞞身份談過一次戀愛。原本倆人感情發(fā)展不錯,可當(dāng)對方知道他的工作后,就不再同他來往了。還有一個挑夫,老婆嫌他賺錢少,干的工作“丟人”,結(jié)果甩下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