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多人拎著雙筒獵槍和霰彈槍,踏著及腳踝的雪往林子里面走,姜尚堯看德叔和那個胖子緩緩行走在隊伍中間,不時腦袋湊一起低聲說些什么,心里明白德叔志不在打獵,應(yīng)該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避人耳目,所以才會選擇在這個時節(jié)進山。他身為局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行對他來說不過是玩而已。于是姜尚堯故意落在隊伍的尾端,和黑子閑聊起這兩年跟車時的見聞趣事。
山里靜悄悄的,偶有山鷹長長的鳴叫劃過空曠的天際。
掛在樹枝上的積雪撲簌簌地在他們走過時落下肩頭,德叔和于胖子的談興很濃,只是放了幾發(fā),等徒弟們?nèi)ナ皳飓C物時兩人又收了槍繼續(xù)話題。
到了午后,德叔看看獵物頗豐,滿臉笑容,“下山,到林場吃飯?!庇峙呐挠谂肿雍蟊?,兩人親熱如多年兄弟,“我徒弟的親戚在林場干活,叫他們拾掇拾掇,燜上一鍋香的,咱哥倆好好喝幾盅?!?/p>
落在后面的黑子嘿嘿直樂,低聲說:“這事成了?!?/p>
姜尚堯沉默。
只聽身邊的黑子邊走邊咬牙,“你說我叔當(dāng)初干嗎踢我進部隊?我跟著他又不是沒活路。”
姜尚堯想了想,“德叔不一直說你太粗了嗎?磨磨你,磨精細點?!?/p>
黑子早知是這個答案,他不過是抱怨一下而已,走了兩步自言自語:“你說將來這幾年聞山腥風(fēng)血雨的,我錯過了不是太憋屈了?”
姜尚堯一怔,打趣說:“你武俠小說看多了,還以為跟德叔那輩一樣,拿把三棱刮刀碓掉兩個就能揚名立萬?”
黑子不滿地說:“別以為就你和我叔是靠腦子吃飯,我啥不懂?這年頭還能看拳頭是誰家硬?那是傻逼!靠的是啥你知道不?錢!前天兩個兄弟就打個架,花了這么多才保出來,論人頭,五千一個!”他做個手勢,說著吐了一口吐沫到旁邊滿是積雪的荊棘叢里,罵道,“娘的,打架都打不起了?!?/p>
姜尚堯微愕,五千是他一年的工資!聽到最后一句又忍俊不禁,“知道就好。德叔是希望你走條好路?!?/p>
黑子想是走熱了,解了外衣前襟迎風(fēng)而立,敞了好一會兒汗才壓低了聲音對姜尚堯說:“我叔說了,不把聶家老大老二搞死,他退休也不安樂?!?曾有“礦,賭場,聶家”等字眼被風(fēng)送入耳中,再對應(yīng)黑子驚爆的內(nèi)幕,姜尚堯大致曉得是怎么回事。他在聞山黑白之界游走了十年,雖然自工作后聽從老娘的教誨逐步把自己抽離出來,可對以前的傳聞還是記憶深刻。
十多年前聞山的地下勢力就分為了兩派,德叔代表著鐵路大院,而聶家是機床廠子弟的中堅。當(dāng)年的一場大械斗,聶老大手中一把鐵鍬像拍西瓜一般拍爛了幾個腦袋,多虧有兄弟頂罪才擺脫了吃槍子的命運,不過最終還是被送進了監(jiān)獄大門。
那一役,機床廠一派元氣大傷,只剩聶二苦苦支撐。聶二不同于他哥的莽撞,很有些毒辣手段,所以不多久,聶家借機床廠地塊拆遷的機會就此咸魚翻身,聶二自然成為了新一代的人物。
而那次械斗中德叔老婆難產(chǎn),趕去醫(yī)院已經(jīng)遲了一步,一尸兩命。就此逃離了牢獄之災(zāi)的德叔是聶家兄弟恨之入骨的對象,而聶家兄弟又是德叔遷怒的目標。
聶老大勞改期間也是個不安分的貨色,別人坐監(jiān)是安守本分努力減刑,偏偏他是越坐越長。虧得有弟弟在外打點,聶老大終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而那一天來時,德叔還能不能睡個安穩(wěn)覺,這是個問題。
姜尚堯腦子里盤旋著這些事,不覺間已經(jīng)進了人民文化宮,側(cè)面老舊的小樓是市圖書館,到了樓下他一邊鎖自行車一邊暗自好笑,想那么多做什么,關(guān)他什么事呢?他該操心的是去哪兒搞點錢,給領(lǐng)導(dǎo)送份大禮,早些把新房子定下來。筑巢引鳳是男人的本分,他不稀罕什么鳳,他有雁子。
想到家里那個因感冒發(fā)燒鼻涕直流眼紅紅的小可憐兒,他嘴角帶著笑意,上樓的腳步輕快。
天太冷,沒開幾扇窗子,一股霉味彌漫在空氣里。陰沉沉的日頭透過滿是灰塵的玻璃窗照進來,光線黯淡。守在門口大書桌后的阿姨垂著眼皮,像是在打瞌睡,雙手卻不停地織著毛衣。
他找好書才想起借書證忘帶了,不甘心地掏了左邊褲袋又去掏右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