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小飛一副了然的模樣,“能不能和我說說怎么回事?”
慶娣四處望望,拿不定主意是繼續(xù)找第三家,還是和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仔細談?wù)劇?/p>
“熱死了,走,找個地方坐坐,我請你喝飲料?!痹捖渑硇★w自己先一步走了。
慶娣再次錯愕,疾步追上去,“我請你吧?!?/p>
彭小飛看一眼她手中那瓶水,沒說話。慶娣尷尬地收進袋子里,覺得這人脾氣真怪,走路又快。
落座的時候慶娣的肚子可憐地哀鳴了兩聲,她窘迫地往座位下縮,彭小飛喊了服務(wù)生來給她叫了一碟炒飯和橙汁,自己要了杯湯力水。
“個頭長那么高,再往下縮也藏不住。早上從聞山過來的?還沒吃中午飯吧?”
被人看穿了,慶娣也不矯情,坐直了等飯來。早午兩頓飯一個面包解決了,現(xiàn)在確實餓了?!拔矣绣X,我請你好了,你不用只喝這個?!彼钢改潜瓬λ?。
彭小飛失笑。
“我還可以付給你咨詢費,你們行規(guī)是這樣的吧?”
“實習(xí)階段有個特別的案例分析對我也有好處,錢就不收了,我現(xiàn)在也沒掛牌的資格。”
聽他這樣說,慶娣不免失望??捎直P算著他始終是名牌大學(xué)出來的,應(yīng)該不比一般人。自從姜尚堯鋃鐺入獄,她只在心中揣摩事情真相,無奈見識太少,獲得的訊息也不足,任她翻來覆去地一遍遍思索,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F(xiàn)在正如溺水的人,無比渴望有個依仗,哪怕是根稻草。
吃過飯,她認真回想自己知道的一切。
“姜尚堯——他是個很好的人。對長輩孝順,對朋友親切。他有個弟弟,不是親的。他弟弟一直和社會上的人來往,今年四月份的時候,哦,忘記說了,我和他弟弟是同學(xué)。今年四月份,他弟弟姚景程失蹤了一夜……”
慶娣娓娓道來,彭小飛一直聽得很專注,令她莫名地燃起希望。
“現(xiàn)在情況就是這樣,聽他媽媽說是一定會上訴的,我想如果二審還是謝律師的話,估計還是同樣的結(jié)果。說不上來為什么,我不信任那個律師,總感覺他有力氣使不出來,或者是不愿意使,很多要點直接忽略過去,倉促不嚴謹?shù)淖黠L(fēng)和他的名聲不符合?!睉c娣見對方良久不說話,只是中指輕叩桌面,像是在琢磨什么,她也停下來,握緊了杯子,遲疑問,“是不是我說得太亂了?”
彭小飛揮揮手,沉吟說:“謝律師的大名我在原州已經(jīng)聽聞過,可以說他受理的幾個大案子都辦得相當出色,這一點是不用質(zhì)疑的。只是你說的那些,為什么會是這樣的態(tài)度,可能有他的考慮?!彼雎詰c娣臉上明顯浮起的失望之色,繼續(xù)叩桌子。
慶娣很是心慌,看看窗外,不由暗悔自己浪費時間。正想喊服務(wù)生結(jié)賬時,聽得彭小飛再次開口:“疑點是不少,最起碼有三點。第一,兇器。犯案現(xiàn)場那把槍哪里來的?哪里去了?這個很關(guān)鍵,如果是作案者攜帶上去的,這么強有力的物證,為什么不舉證?如果是受害者的,他從哪里來的?做什么用?這就關(guān)乎整個案子的定性,是聚眾斗毆罪還是入室搶劫罪?!?/p>
慶娣不禁欠身,聚精會神。
“第二,人證。你確定小板是姚景程的朋友,也認識姜尚堯?”
慶娣大力點頭,“確定,我妹妹說小板經(jīng)常和姚景程一起玩,她能證明。而且法庭上,姜大哥也極力申明他是后來才去的,上去是為了找姚景程,樓上的情況他完全不清楚。但是我不明白為什么小板不為他作證,一直低著頭,后來宣判的時候所有的罪名他也全認了?!?/p>
“那就要找另外一個人證,指點姜尚堯上去找人的那個?!?/p>
“對的對的,只要有人證明姜大哥是后來去的,他就沒有作案動機了。為什么謝律師從沒質(zhì)疑過這一點?”慶娣皺眉思索,接著又振奮起來,“還有第三呢?”
彭小飛不說第三,打量慶娣喜悅?cè)紵男∧槪ζ饋?,“你姜大哥被冤枉了,你這么高興?”
慶娣尷尬地坐好,不自在地說:“我想了多少天也沒想透關(guān)鍵,現(xiàn)在能不高興嗎?他沒有辜負我的信任,不是嗎?”
“別高興太早了。刑事案件水太深,沒幾個人敢蹚渾水,更別提又渾又深的了?!?/p>
慶娣斂了笑,“你說的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p>
“我們行里有句話眾所周知,那就是中國訴訟有三難:行政訴訟立案難,刑事訴訟辯護難,民事訴訟執(zhí)行難。”彭小飛表情慎重,看著慶娣寫滿疑惑的臉龐,暗嘆一口氣,才躊躇說,“本來就沒幾個人愿意接刑事案,牽連太深不說,付出大收益小,程序又復(fù)雜。公安局,檢察院,看守所,法院,無論去哪個衙門都要求爺爺告奶奶挨個燒香。除非是后臺硬,標的高,或者是一個案子能出名成大狀鐵嘴,那才有人愿意試一下?!?/p>
“可他是冤枉的?!睉c娣一字一頓地說。
彭小飛無端又在心里嘆口氣,“現(xiàn)在按你說的情況,里面的水有多深我真不敢估量。聞山之前的幾起劫殺案,死的三個煤老板,造成的社會影響不小,不排除及早判案,穩(wěn)定民心的可能。撈人是不太現(xiàn)實的了,最好的結(jié)局,抓住物證和人證的關(guān)鍵,少判幾年。”
一顆心驟然從喜悅到失望,急劇轉(zhuǎn)變之下,慶娣有些失控。她垂下眼瞼,不愿被任何人窺見她眼中的淚光。抿緊嘴沉思良久,再抬頭時,她微昂著腦袋,竭力不讓眼淚簌簌而下,認真地問彭小飛:“你當初為什么選擇法律專業(yè)?因為你相信公理,還是不相信?”
彭小飛之前穩(wěn)重精干的模樣像是面具般被這句話揭開來,如蘇醒后發(fā)現(xiàn)裸裎于睽睽眾目之下,他眼里閃過一絲茫然,瞬即又回復(fù)如常。他沒有回答那個令他頗有些難堪的問題,招手示意埋單。望向旁邊與他比肩而立的慶娣,感覺到這個初長成的小姑娘身上居然散發(fā)出一種破釜沉舟的英豪之氣,他既疑惑又有些自慚。于是,他第三次在心里低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