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山居日子里,在“美廬”與馬帥公館之前,我們便常常見到這批御前轎夫,他們身著淺藍(lán)中式衣褲,一組組靜坐待用,閑時一個個面容肅穆、莊重,但一起轎子卻又步履輕快、舉重若輕。有一次,我和中央社資深特派員胡定芬老哥站在牯嶺鎮(zhèn)外突出的小天池亭前下望,剛見馬特使所乘有似玩具盒子般大小的轎子自蓮花洞駛出山背,便有若小型飛機(jī)似冉冉直升,輕快無比,而在我們談笑指顧之間,體恤下力的特使已經(jīng)下轎步行,走近牯嶺鎮(zhèn)前了。
當(dāng)然,我當(dāng)日所乘四人大抬,不如御轎舒適派頭,但小民如我,坐上去卻已是誠惶誠恐,深覺芒刺在背。所幸廬山雄奇峻峭,云霧繚繞,片刻間便覺置身清涼仙境,在如煙、如練、如絮、如毯、如綿、如海、如雪、如銀的變幻莫測的云霧之中,但見奇峰突兀、峭壁似隱,一瞬間,我突然憶起小時候讀東坡居士所詠的《題西林壁》一詩:“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p>
如今,我豈不也在此山之中,而眼前的遠(yuǎn)山近壑,隨云霧而變幻,一切都是那般虛無飄渺,也真叫人看不真切。人云讀古人詩,如不身臨其境,便難有真切感受。廬山正是如此,千載之上,它令詩人難測,而今,它也叫人迷離!
氣溫也隨入山之深而等比下降。初到白太傅當(dāng)年江上送客、驚聞琵琶的潯陽城(九江),但覺盛夏熱氣蒸人渾身是汗;及行至山腳,仰見這峭峻奇突蒼翠若滴的山色,已叫人塵念頓消,打從心底透出一股涼意,但這還只是感覺上的清快,必至攀上山徑、云生腳下,方覺寒侵肌膚,遍體爽暢。這上下一千一百公尺之間,氣溫竟相差華氏二十度之多,無怪長江沿岸的中西人士都想上山了。
我們一行分乘四頂四人大抬轎子上山。多年后,我雖然忘記到底花了多少轎資,只記得約莫花了半月薪水,倒是那位來自美國的洋顧問比爾先生,在二十五年后撰寫《馬歇爾在中國》大著時,還沒有忘卻這天所花的轎費折合美金九元六角!不過,在斤斤計較之余,卻也贊美這是他平生遍游世界中最為奇異舒適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