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是愿，半分是嘆。那梅樹暗香清遠，可做幽冢。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從此都在牡丹亭畔，等著那人日日前來。無根花開在夢中，不能結果。她郁郁成病，秀才給了她第一次歡愛，卻始終不再前進半步。相思病難解，卻尚有美人青絲可慰。而她的相思，則是連對象都難覓。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那一日她對鏡自照，發(fā)覺自己已消瘦得不成樣子。她嘆道自己平日是那樣美，不想如今是這副模樣。若不趁此時自行描畫，人世無常，又有誰知西蜀杜麗娘有如此的美貌？

我卻難過，只有臨終之時才能流露出這樣的自傲嗎？西蜀杜麗娘，她鋪展絹筆，要為自己描繪這最后的美貌。即使往生，也要等他按圖索人。八月中秋，她病入膏肓，即將前去黃泉碧落尋那段夢境，彌留之際囑咐春香將春容裝在紫檀匣里，藏于太湖石底。

最后一樁心事已了，她重回夢境。牡丹亭上三生路已鋪開，只等他一步一步，拾階而來……

1、 不在梅邊在柳邊。拾畫。

他叫柳春卿，芳菲盡時，從另一個桃花夢中醒來。夢境如余韻悠長的水墨，一座大花園內(nèi)，一個貌美女子立于梅樹下，笑意盈盈地望著他，告訴他兩人有姻緣之分。

從此，他改名夢梅。記掛著那個夢的深情，柳夢梅入京趕考，途經(jīng)南安時染了寒疾，只得暫歇于梅花觀。

那一日他病將愈，閑悶無聊，便去花園散心。他瞥見那太湖石邊的檀木匣子中有一幅美女像。畫中人似曾相識，還題著一首小詩：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

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不在梅邊在柳邊。折柳，夢梅。

這詩，分明是寫給他的。他悟到了這層，他愛上了那畫像中的人兒，將它掛在壁間。早晚相對，稱之贊之。他對待那畫仿佛不是一個物件，而是真正的女子。

精誠所至，花妖狐怪亦能為之感動。

那夜他正把玩著畫像，念著畫上尋梅折柳的詩句。忽然房門敲響，他開門卻見一位艷麗的女子翩然入內(nèi)。那女子嬌羞巧笑，只說自己是東鄰女，慕他風神故來剪燭夜話。

一般有這個借口相會的，女子都不是多尋常的身家。但柳夢梅只知喜出望外，分不清是真是幻。

從那個夢的偶遇開始，柳夢梅便期盼著這一場歡愛。而今有女登門來訪，他更不假思索擁她入懷。人生的一切在巫山云雨間，不必多言，只做便好。

兩人從此夜夜幽會，引起了觀中人的懷疑。直到一夜那女子向他說明身份，他方才如夢初醒。原來這段姻緣不是白得的，伏筆早已埋下。

夜夜與他幽會的女子正是畫上杜麗娘的鬼魂，原來麗娘在陰間訴說一夢而亡的經(jīng)過，判官查看姻緣簿見確有姻緣之分。這才將她放出，任她隨風游蕩，追尋夢中的那個人。

麗娘見人鬼癡纏終非了局，她告訴柳夢梅，她的墳墓便在后花園梅樹下，要他趕緊發(fā)掘，使她還陽。

人鬼殊途終不長久，如此方是正道。柳夢梅冒著盜墓砍頭的危險依言開棺，發(fā)現(xiàn)棺中麗娘面貌如生。她幽幽轉醒，已是明媚春容人身?！赌档ねぁ匪鶖⒌?，不像是凡間的故事，它用情太深，以至于我不敢去相信?？炊嗔祟愃七@樣驚天動地的愛，再看世間男女，縱然是最完滿的愛情，也總覺得不夠生死托付。

三生石上，一枝新柳。我寧可將它當成一段美麗的夢幻。

后花園中那本該最艷麗的牡丹，終于經(jīng)過一夜紅燭高照，燃起了紅妝。

因為深情的澆灌，使枯木逢春。三．但是相思莫相負。三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湯顯祖在《牡丹亭》開頭的題詞中這樣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