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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陸(1)

世界大戰(zhàn)叢書:紅色警戒線 作者:(美)詹姆斯·瓊斯


第一章 登陸

晨光初露,灰暗朦朧,兩艘運輸艦由南向北緩緩駛去,臃腫的身軀將默默承載著它們的巨大水面平緩地切開。晨曦像艦船本身一樣是灰色的,給它們平添了一層掩護。清晨來臨,這是一個熱帶地區(qū)的可愛的清晨。兩艘船這時平靜地停泊在兩個島嶼之間的海峽里,錨地離一個島嶼較近,而另一個島嶼遠望過去像是地平線上的一朵云彩。對于艦上的水手來說,這不過是一次例行公事,執(zhí)行他們日常的任務——運送補充兵員。但是,對于在這次航程中被運送的步兵來說,并非例行公事,而且他們對它一無所知。他們心情緊張復雜,焦慮和激動交織在一起。

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在漫長的海上航行途中,這些被運送的士兵都顯得有點玩世不恭——若無其事,滿不在乎。這種態(tài)度不只是擺個姿態(tài),而是因為他們來自一個老牌的正規(guī)師。他們知道自己只是一批貨物。他們一輩子就是被當做貨物運來運去,而且從來不是高檔貨。他們對此已習以為常,早已預料到了。然而,眼下他們真的來到這里,一個他們過去只是在報紙上經常讀到的島嶼,現在實實在在出現在眼前,而且馬上要登陸了。他們原先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情頓時消失了。雖然他們來自戰(zhàn)前的一個正規(guī)師,訓練有素,但馬上要開始的終究是一次火的洗禮。

在準備上岸時,人人心里都明白在理論上他們里面至少會有百分之幾的人要葬身在這里。誰也不希望自己成為死者中的一員。一想到這事,誰都免不了會感到寒心。在第一支小分隊帶著全副裝備前擠后擁地跑上甲板列隊時,他們都立即本能地用眼光搜索起那個島嶼,因為他們很快就要被撂在那里,留在那里,而那里非常可能成為他們朋友的墓地。

從甲板上望出去,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景色很美。熱帶的清晨,陽光燦爛,海峽的海面寧靜安謐,萬籟俱寂,波光粼粼。一陣輕柔的海風把附近小島岸邊的椰樹葉輕輕搖動。天時尚早,還沒有熱得讓人難以承受。站在這里眺望讓人感到心曠神怡,只見無邊無際的海域。帶有咸味的微風在艦船的上空蕩漾,輕輕撫摸著士兵的耳朵和面頰。在船艙里人們飽受大伙兒呼出的氣息以及從腳上、腋下和胯下散發(fā)出的氣味,嗅覺變得麻木不仁,此時海風吹進鼻孔,倍覺清爽。在島上低矮的椰樹后面,密密的綠色叢林一直延伸到山腳下,山丘是淺黃色的,在明亮的空氣中背后映襯出高聳的山巒,山頂上藍色的薄霧繚繞。

“哼,這就是瓜達爾卡納爾島?!币粋€站在護欄邊上的士兵這樣說道,隨即把口里咬嚼煙草的唾液吐向船邊的海里。

“你以為它是什么呢?他媽的塔希提島?”另一個士兵反問。

第一個士兵嘆了口氣,又吐了一口煙草液。

“老天,我快撐不住了,”第三個士兵神情緊張地抱怨道,“背這么多這么沉的鬼東西?!彼驯衬彝瞎傲斯啊?/p>

“我看你很快會被壓垮的。”第一個士兵說。這時,有好幾艘小船——步兵登陸艇——從岸邊開出來了,有幾艘在那里兜圈子,還有幾艘直接向大船駛來。

士兵們點燃香煙。他們慢慢集合起來,排隊時不斷有人插進插出。下級軍官和軍士們尖厲的喊聲打斷了士兵們緊張不安的談話。他們不停地吆喝自己的部屬各就各位。部隊集合好后,像通常那樣,就待在那里待命。

第一艘來接他們的步兵登陸艇在離他們約三十碼的運輸艦邊上轉悠,猛烈地沖撞著自己激起的小浪。船上配有兩個頭戴作訓帽、身穿無袖襯衣的士兵。沒有操作駕駛的那個士兵攀在舷緣上以保持平衡,抬頭瞧著大船。

“嗨,瞧瞧我們要領取的東西。又給日本鬼子送炮灰來了?!彼_心地高聲大喊。

在護欄邊嚼煙草的那個士兵,扭動了幾下下巴,像在深思什么,然后不動聲色地向船邊吐出一縷細細的棕色唾沫。他們在甲板上繼續(xù)等待。

在船的前二艙第一團第三連(通常叫做查爾斯C連)的人在升降口舷梯旁和鋪位之間狹窄的走道里來回走動。第三連在次序上被安排為第四批下船,調到船的左舷前部的吊貨網那里準備登陸。連里的人知道他們得等很長時間。因此,他們沒有顯得像第一批的人那么緊張勞累,后者已在甲板上,很快就要上岸了。

再者,船的前艙下面非常熱。三連是在甲板下面的第三層。沒有空間讓人坐下。士兵的鋪位上下五層,有的地方天花板高一些,甚至加到六層。床鋪上放滿了步兵的隨身裝備,擺得滿滿的不留一點空隙,根本沒有地方可供他們坐下。即使還有空的地方,也不適于坐,因為甲板和天花板上全排滿了管道,留出的空間只允許一個挨一個躺下,要是有人想坐起來,他猛地就會發(fā)現他的后背嵌進了纏在管道上的帆布里,而他的后腦勺就會撞到上面鋪位的架子上。唯一空出來的地方是甲板,上面全是神經緊張的士兵抽煙時擲下的煙蒂,還有坐在地上的士兵橫七豎八伸出來的腿腳。要是誰不愿意這樣坐下,那么就在管道的叢林中徘徊吧,管道把每一英寸可利用的空間都占據了。走路時得異常小心,不要踩上了他人的腿腳和身子。那么多人擠在一起作這樣一次長途的海上旅行,吸著從汗水淋淋的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味,加上放的屁和呼出的氣混成的那股臭氣,要不是鼻孔仁慈為懷先失去嗅覺的話,它早已把人的腦子熏死了。

在這樣一個燈光幽暗的船艙里,空氣非常潮濕,任何一點動靜都會在金屬的墻壁上引起回響。三連的人不停地擦著從水淋淋的眉毛上淌下的汗水,把濕漉漉的襯衣袖子一直撩到腋窩那里,小聲地咒罵,不斷地看表,焦急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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