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士這時聽到身后走道里有向他走來的腳步聲,緊接著聽到一個聲音:
“軍士長,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這聲音聽上去像是一個新兵的、帶著奉承討好的語氣。軍士長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抬起眼睛看了一下艙壁上的鐘。只過了一分多鐘,顯然不夠長。威爾士繼續(xù)紋絲不動地站著。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和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后,當時鐘顯示他已這樣站立達兩分三十秒了,他有些累了,決定去找法伊夫文書逗逗樂。當他向連部人員的鋪位區(qū)走去時,在他周圍的那些士兵都暗暗舒了一口氣。威爾士無疑覺察到了這一點,報以他那陰險傲慢的一笑。
威爾士不喜歡多爾,也不怎么喜歡前方文書法伊夫下士。多爾是個小癟三,在六個月前跟詹克斯打架之前,他至少還安分守己,不惹是生非,不多嘴胡吹??涩F(xiàn)在,在他獲得那個所謂的“勝利”之后,他覺得自己是個大小伙子了,成了一個絕對令人討厭的家伙,老是給人添麻煩。法伊夫也是個小癟三,一頭笨驢,還是個膽小鬼。威爾士說他是膽小鬼,并不是說他遇事會嚇得屁滾尿流,拔腿就跑。法伊夫不會那樣做,他會站著不動,渾身發(fā)抖,像只在拉屎的狗,嚇得魂不附體,可不會跑掉。對威爾士來說,這樣的膽小鬼更糟糕。當他說膽小鬼時,他的真正含義,法伊夫是不知道的——要是有一天他知道的話,那是說他的生命、他的一切、他作為一個人對于這個大千世界來說什么狗屁也不是。不過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盡管多爾傻乎乎的,不懂得這個抽象的概念,也不會想到有這樣一種思想,但他是知道威爾士的意思的。法伊夫是個聰明人,知道這個道理,或者至少他能學懂它。但是,他不會承認它。因此,在威爾士的詞典里,他屬于膽小鬼中最糟糕的一類。
他發(fā)現(xiàn)個子矮小、肩膀?qū)捄竦姆ㄒ练蜃谶B部的鋪位區(qū)的一張床上,跟一群廚房工作人員在一起,于是他便向法伊夫走去,臉上掛著狡猾的微笑,讓人覺得特別可恨。
法伊夫下士和炊事兵們坐在一起,聽著他們閑談,想讓自己不去想會遭到轟炸這種令人心神不定的事情。他看見威爾士正朝這邊走來,而且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和威爾士臉上的表情,他可以揣摩到威爾士現(xiàn)在的思想情緒。法伊夫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趕快起來,在威爾士走近之前從容地離開。但法伊夫也知道這樣做不會有任何好處。威爾士只會跟著他;或更糟一點,命令他回來,所以法伊夫也只能坐著,感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自然,看著威爾士走到他們中間。如果說有什么事情法伊夫很厭惡的話,那就是被弄得成為眾人的焦點,而狡猾的威爾士好像意識到了這一點,經(jīng)常對他這么干。
法伊夫讓多爾說服決定不出去偷手槍了,得克薩斯人“大個子”奎因也被說服了。他們兩人都確信已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干了。因此,奎因離開后,他越來越擔心會遭到空襲,為了驅(qū)散這種不安,或至少妥善應(yīng)對一下,他在鋪位區(qū)走了一圈,想找一個能推心置腹的朋友傾吐一番。法伊夫覺得這人是他在三連曾有過的兩個朋友之一。
這兩個朋友中有一個已被調(diào)出了三連,甚至都沒在這艘船上。另一個,也是法伊夫更為關(guān)注的那一個,便是那個身體壯實、講話聲音低、長著一雙大手的大兵,名字叫貝爾。法伊夫發(fā)現(xiàn)貝爾跟其他三四個士兵坐在一起,安靜地等著,于是他就加入了他們。但是他感到十分不滿,因為這些大兵幾乎都不說話,所以坐了一會兒法伊夫就起身離開了,來到了炊事兵那里,他們正在心神不定地聊天。法伊夫心儀的貝爾沒能給他一點安慰,讓他感到非常失望。
貝爾是一個新兵,沉默寡言,不大與人交往,確實沒啥不尋常的地方。然而,貝爾有一點與眾不同,因為他有一個秘密,至少他曾經(jīng)有過,而二十歲的法伊夫卻知道這個秘密。貝爾以前是個軍官,曾是駐在菲律賓的工兵團里的一個中尉,戰(zhàn)前辭職回國了。
法伊夫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在連部辦公室里,讀到貝爾的201號檔案時先是敬畏繼而驚喜的那種心情。那是三個月前,貝爾和一群新兵剛剛來到三連。從法伊夫兩年半的軍隊經(jīng)驗來看,這樣一個刺激的故事只有在《大商船》或其他類似的雜志里才能讀到。法伊夫所認識的軍官和士兵們以前的職業(yè)都平淡無奇,只有少數(shù)士兵是有過前科的罪犯或有過類似的冒險經(jīng)歷。自然,法伊夫很高興能找到這樣一個貝爾。至于說敬畏,所有的軍官都讓法伊夫感到敬畏。法伊夫不喜歡軍官這類人,但他們還是讓法伊夫覺得敬畏,甚至在他知道他們并不值得敬畏時也是如此,這僅僅是因為他們擁有在學校時父母和老師對他行使的那種權(quán)利,而且行使的方式也幾乎相同。如果有人自動放棄這種權(quán)利,反過來甘受這種權(quán)利的管制,在法伊夫看來,那簡直是太浪漫、太愚蠢了。
法伊夫其實很聰明,只是因為他太容易激動而常常給人不聰明的印象。后來他斷定那天在食堂里在他看著貝爾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肯定透露出了他所知道的事情。不管怎樣,反正那天下午貝爾就來到他跟前,靜靜地但很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把他拉到一邊,要他別對任何人說他在檔案里看到的東西。而法伊夫呢,本來就無意要告訴別人,于是答應(yīng)得很急切,盡管心里有那么一點遺憾。法伊夫后來想,也許當時答得太急切了,這讓他看起來仿佛他很樂意與貝爾達成密謀,而這顯然是貝爾很反感的。法伊夫本意并不是這樣,又是那該死的容易激動的性子惹的。但他怎樣才能向貝爾解釋呢?
不管怎樣,在答應(yīng)了貝爾的請求之后,法伊夫壯起了膽,急切又激動地要貝爾講他的故事。也許這是個卑鄙的伎倆。不管怎樣,貝爾又靜靜地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顯然他決定他必須一講了之。于是,他便往床鋪上一坐,極耐心地搓了搓他的大手,一動不動地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然后開始講他的故事。這都是因為他的妻子。他們一起從俄亥俄州立大學畢業(yè),他自己拿的是工程學學位,并順理成章地參加了預(yù)備軍官訓練隊。1940年被征召入伍,并被派往菲律賓,當然他妻子也一同去了。但到那里分配具體任務(wù)時,他又被派到另一個島上的叢林里去修建一座大壩,修壩主要是軍方出于防守的考慮。妻子們是不允許跟去的,因為叢林里條件太差,所以她就留在了馬尼拉,這樣兩人便分開了。而且僅僅因為他是剛來的,就被分去干最臟最累的活。
“你也知道戰(zhàn)前軍官俱樂部是啥樣的,”貝爾說,搓著他的大手,盯著它們看,“她在馬尼拉沒有熟人,以前我們也從未分開過,一晚都沒有,我忍受了四年,最后還是辭職離開了。”
“噢,是這樣。”法伊夫說,急切地鼓勵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性欲都比較強的?!必悹栒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