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當貝爾以前的身份公開后,幾乎沒有什么反應(yīng)。之前人們的擔心純屬瞎折騰。人們只是好奇地盯著他看一會兒,想他們中間竟會有一個軍官。然后這件事很快就被忘掉了。不管怎樣,軍士長威爾士對貝爾的反應(yīng)最讓法伊夫感到氣憤,也激起了他要求公平對待的強烈情緒。威爾士瞟了一眼201號檔案,輕蔑地往桌上一扔,開始了他那極其刻薄的諷刺,這種諷刺對任何像法伊夫一樣相信人性的人都是極其不人道的,讓人感到極端的憤怒。他是這么說的:“喲,這真是一個蠢蛋。我肯定能收拾住這些人。也許他自己會搞明白根本就沒有什么戰(zhàn)爭,為什么要浪費這么幾年時間。法伊夫,我敢和你打賭,過不了幾天他就會開始發(fā)號施令了?!焙髞碜C明他完全是錯誤的,他也絲毫沒放在心上。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現(xiàn)在氣勢洶洶地向法伊夫沖來,眼里閃著瘋狂和狡猾。法伊夫盡量要自己去坦然面對來勢洶洶的斥責。他悻悻然環(huán)視了一下等待在那邊的炊事兵們,他們此時緊張地圍在食堂管理員身邊。法伊夫很慶幸沒有告訴那個狗娘養(yǎng)的關(guān)于貝爾妻子的事情,不然他又會嘲諷一番。至少那是威爾士不知道的一件事情。
坐在炊事兵們中間的食堂管理員斯托姆上士也注意到了威爾士臉上的表情。斯托姆今年二十六歲,這是他的第三個服役期,他與威爾士的文書法伊夫一樣十分清楚軍士長的脾氣,也意識到了馬上會發(fā)生什么。在八年的服役期間,斯托姆認識很多的軍士長,但沒有一個是像威爾士那樣的。大部分軍士長都是實干家,在處理文字工作上很熟練,也慣于命令別人或服從命令。有一些以前都是嗜酒的老賊,靠著過去的一點表現(xiàn)過活,要不就依靠一個能干的中士幫忙,而總有一天這個中士會接替他。在這兩種人中時不時能發(fā)現(xiàn)幾個在某些方面有點怪僻的人,但絕不是像威爾士這種人。
就個人來講,斯托姆和他相處得不錯。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如果說不上是?;鹦輵?zhàn)的話,那也就像是在街頭警覺地盯著對方的兩條狗一樣。斯托姆做自己本分的工作,做得也不錯,威爾士就沒管他,而且斯托姆也知道只要他做好自己的工作,威爾士是不會管他的。斯托姆覺得這就足夠了。如果威爾士要發(fā)瘋的話,那是他自己的事。
另一方面,斯托姆覺得只是依著性子而沒有任何理由地將文書訓(xùn)斥一頓,無論是從工作效率還是工作管理上都沒有任何好處。斯托姆也經(jīng)常在必要的時候訓(xùn)斥別人一頓,但從來不是沒有理由地瞎訓(xùn)。而現(xiàn)在威爾士訓(xùn)斥法伊夫的唯一好處就是這可以使斯托姆的炊事兵們分分心,不去想會被轟炸這種事情,緩解一下他們緊張的情緒。這正是斯托姆一直在努力做的事情。但斯托姆太了解威爾士了,他知道那并不是威爾士這樣做的唯一原因,甚至更不是主要的原因。以前他就見過威爾士干過好多次這種事情。他甚至能在威爾士開口前說出他例行要說的第一句。
“很好,你這個雜種!我讓你給我準備的那個他媽的排的花名冊在哪兒?”
事實上,花名冊已經(jīng)準備好了而且也交給他了,威爾士也明明知道,不過這都無所謂。
“我已經(jīng)干完了,”法伊夫憤憤地說,“我把它準備好了而且交給你了,威爾士。”
“你什么!你這該死的就根本沒這么做,法伊夫。我手上就沒有,不是嗎?天啊,在所有……”
斯托姆靜靜地坐著,聽著軍士長詳盡的闡述。在無中生有地侮辱人方面,威爾士可真算得上是專家。當他靈感一來想出的那些比喻真是稀奇古怪。但什么時候法伊夫才能學(xué)會不要激動和憤怒呢?斯托姆的炊事兵們都咧嘴笑著,十分開心。
斯托姆偷偷地把他們都看了一眼。蘭德,那個高高瘦瘦不愛說話的家伙,在清醒的時候做事很有效率,但是沒有一點主動性,只是按命令辦事。另外一個炊事兵,派克,肥胖懶惰,脾氣惡劣,喜歡發(fā)號施令,而不愿服從命令,還經(jīng)常抱怨自己的權(quán)利受到了侵犯。戴爾,一個小個子二等炊事兵,肌肉發(fā)達,像石頭一樣堅硬,一直在不停地干活;但他做事的時候總是悶悶不樂,特別緊張焦慮,只能說是有點不正常,而且過分樂于抓住給他的每一點小小的權(quán)力。這就是斯托姆手下那幫人里的三個主要人物。
斯托姆對于他們這幫人,這一伙蠢貨,外表上嚴厲,但內(nèi)心總是禁不住有一種想潸然淚下的感情。他覺察到了他們緊張的情緒,把他們聚在這里,一方面也好看著他們。他讓他們隨便侃一侃,講一些他八年服役期間的笑料讓他們快活一下。他所做的這些都是為了盡量緩解他們的緊張情緒,在這樣的等待中,整個連的人都在受這樣的煎熬。這樣做至少還是有一點效果的。不過現(xiàn)在威爾士正在嚴厲訓(xùn)斥可憐的小法伊夫,把這個工作接過去了,所以斯托姆目前是不用煩心了。他可以想想自己的事情。
斯托姆幾乎做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把他的私人事務(wù)處理好。在部隊集結(jié)待命的地方,出發(fā)前他就已經(jīng)把軍餉的大部分都寄給了他在得克薩斯州的寡婦姐姐和她的家人。她是他唯一在世的親戚,他的保險費也都指定給了她,而且從現(xiàn)在開始他所要去的地方也用不上錢。在出發(fā)前他還寫了兩封信,分別交給了兩個朋友,告訴他們只有當他的船沉了或被炸毀,而且他自己遇難的時候才能寄出去。如果他姐姐看到了其中任何一封的話,就會知道去登記領(lǐng)取保險費,甚至在最終確認死亡的電報到達之前就可以去找政府麻煩了。不過肯定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拿到保險費,她要養(yǎng)活很多孩子,所以在軍餉停發(fā)之后她急需這筆錢。雖然這樣處理并不是令人很滿意,效率也不高,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斯托姆也只能做到這些了。當他處理完之后,他感覺他已經(jīng)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他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做好了發(fā)生任何事情的準備?,F(xiàn)在,斯托姆的思想還是這樣的,只是現(xiàn)在他自己對可能到來的空襲也越來越神經(jīng)質(zhì)。他不停地想要抬起手來看看手表,這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他只能集中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克服這種沖動。
威爾士還在大聲地罵著法伊夫,后者這時臉紅一陣白一陣,變得非常生氣。斯托姆想他是不是該說點什么阻止一下,轉(zhuǎn)移一下話題。斯托姆并不是特別喜歡法伊夫,甚至也不同情他。他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只是離家不久,閱歷太淺。而斯托姆在大蕭條時期就開始四處奔波,那時他才十四歲。所以他覺得像法伊夫那樣的小伙子不是很有趣。但威爾士是那種不知道什么時候該停止的人,他可以一直說下去,這本來是挺有趣的,不過超過了那個點就變得沒趣了。盡管這給炊事兵們帶來了樂趣,不會去想空襲的事,但斯托姆覺得還是該阻止一下了。然而,他也沒必要這么做了,因為這時從電喇叭里傳來了巨大的響聲,傳遍了這個吵鬧擁擠的船艙,震耳欲聾。這聲巨響讓每個人都驚跳起來,甚至連威爾士也不例外。
這是這個船艙的人準備登陸的信號,當這個聲音響起時,所有正在發(fā)生的事情都變得無關(guān)緊要,甚至都不復(fù)存在。擲骰子的和打牌的中途停了下來,每個人都趕緊抓回自己的賭注,盡量多撈一點。說話聲戛然而止,人們也記不起談的什么了;威爾士和法伊夫只是盯著對方,全然忘了剛剛威爾士還在辱罵法伊夫,讓他氣憤不已。在這樣緊張的狀態(tài)下等待了這么長的時間,隨著這聲號響,生命似乎跨越了一條界線。在這之前發(fā)生或存在的事情與將要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聯(lián)系。每個人都急忙尋找自己的裝備?!昂茫瑴蕚渖习?!”“整裝待發(fā)!”軍士們大聲地叫著,喊聲在船艙上方回蕩;在炸了鍋似的嘈雜聲中,突然不知從哪傳來一聲聲調(diào)極高極其尖銳,但是又特別清晰的“我肏你!”一下子完全安靜下來了,沒人知道在這吵鬧中怎么能聽見這樣的聲音。不過很快一切又陷入了喧囂聲中,每個人繼續(xù)拼命把裝備往自己的身上掛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