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醫(yī)生的時候,當你告訴他你的胳膊痛時,只有庸醫(yī)才會立馬掏出手術(shù)刀,在你的胳膊上動手術(shù),那樣的話你就會不光是胳膊痛了,還會加上手腕痛和肩膀痛。而有經(jīng)驗的大夫會給你做全面檢查,拍個X 光片,最后下診斷說,疼痛可能是肩部某根神經(jīng)的萎縮引起的,只是你正好感覺在胳膊處,是肩膀的疼痛反射到胳膊。觀眾反應(yīng)也是那樣,當你直問他們:“你最不喜歡的戲是哪場戲?”80%的人會同意說某一場戲最不喜歡,你的直覺沖動是去“解決”這場戲,或者把它刪掉。但很可能那一場戲本身其實沒問題,問題可能是由于觀眾沒有理解到之前某個他們需要知道的別的事實,才使得這一場戲看起來不對勁。
所以,不是要修改這場戲本身,你可能需要澄清一下五分鐘前的某個說明段落。不要簡單地在胳膊上動手術(shù),去找找是不是別的哪里的神經(jīng)萎縮了。觀眾是不可能直接告訴你這個的,他們只會跟你講哪兒疼,而不是疼的根源。
剪輯的選擇在臨近發(fā)行期限的日子里會顯得格外艱難,因為這時做出的改變會是永久性的。如果作為剪輯師的你在這時候?qū)κ裁从刑貏e強烈的感覺,你應(yīng)當毅然決然地、令人信服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蛟S你得加班熬夜,為你的想法做出一個測試版,大致勾勒些什么,但你也要有審時度勢的判斷力,搞清楚自己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在恰當?shù)臅r機才把自己的想法呈現(xiàn)給導(dǎo)演或者制片人。而如何進行這一步,也跟你自己的整個工作經(jīng)歷有關(guān),跟你被聘請的方式有關(guān),跟你尊重導(dǎo)演的程度和導(dǎo)演尊重你的程度都有關(guān)。
我特別記得某一次,在《朱莉婭》的一個試片會之后,我跟弗萊德·齊納曼爭論著該如何對片頭的結(jié)構(gòu)作最后修改,因為它好像無法讓觀眾明白。影片的前部分有一個嵌套的閃回,是一種記憶的記憶的記憶的記憶,或許套了太多層吧,我就建議去掉一場戲。這場戲在影片的結(jié)構(gòu)中占有一個獨特的時間段(沒有再出現(xiàn)過),我們決定刪除它,因為這樣一來剩下的幾個場景就能自動串連成一個更容易理解的段落。我開始斷開剪切口,膠片分開時發(fā)出吱吱的聲音,仿佛是在痛苦地喊叫,齊納曼若有所思地看著這情景,幾乎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在讀劇本時,我是在讀到這一場戲時,知道我能拍好這部電影的?!?/p>
我短暫地停了一下,看了看他,然后繼續(xù)斷開其他的剪切口。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因為在這個時候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正確的,你只能堅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確的。我們是在錯誤地剪掉整部電影的靈魂,還是在切除可有可無的闌尾呢?
現(xiàn)在想來,我相信那段戲確實是闌尾,我們把它切掉是對的,雖然它在某一階段確實有著某種奠基性的功能,即它把弗萊德·齊納曼與本片聯(lián)系在了一起,但一旦這種聯(lián)系建立了起來,齊納曼的感知就已經(jīng)跟上并最終穿越過了那一場戲,進入到了影片所有其他的場景之中。終于,可以不傷影片地移除它了。
但是那樣的情形總還是讓你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