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民國一枝花》第一章(4)

民國一枝花 作者:趙林林


西院新房里,沈孝儒穿好的喜袍脫了下來,堆在地上,像一攤失去魂魄的古舊殘畫,沒半點兒活氣。他看著沈夫人,低聲埋怨:"娘,您聽聽外頭!哪家成親會這樣?您讓我怎么有臉走出去?"

沈夫人比他還要欲哭無淚,好好的喜日子鬧出人命來。沈云沛有多要臉面她知道,如果再悔婚說不娶,后果會是如何,沈夫人連想都不敢想。

沈孝儒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往外走:"娘,反正我也不想娶那個女人,事已至此,咱們就來個痛快的。你不說,我自己跟爹說去!"

"回來!你給我回來!"沈夫人苦苦哀求,"孝儒,你這樣是要逼死娘嗎?難道真要娘給你跪下?"

沈孝儒站在門口,身子僵著,沉默不語。

冬梅在一邊見了不忍,陪下一滴眼淚:"大少爺,您別為難夫人了。她心里也不好受,老爺決定了的事,夫人有什么辦法?"

沈孝儒深吸一口氣,臉頰上浮現(xiàn)一抹奇怪的笑容:"好,娘,我不為難你。我娶,成嗎?不過你記著,這個女人是我替沈家娶的,是為了沈家的名聲娶的!她是你們的兒媳婦,不是我的妻子!"

看著沈孝儒走出門口,沈夫人松了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喜袍還在地上:"冬梅,快去,把大少爺追回來!不急這一時,看看外頭情形如何了……我的老天爺,這是鬧的什么事?。?

冬梅攆出去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沈孝儒穿著一身白色便服快步?jīng)_到門外,棺材就在門口橫著。他站定,呆呆地看著,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場夢。他看著一邊默不做聲的楊靖安,臉色霎時變得慘白,搖搖晃晃走了幾步,走到棺材跟前,人們早已被一連串的變故嚇傻了眼,沒人伸手阻攔,只見他走到棺材跟前,直通通地跪了下去。

"為什么?"沈孝儒的聲音不大,但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格外清楚,"你為什么要尋死?你這樣,讓我怎么辦?"

文清韻剛從跌得七葷八素的懵懂中醒過神,從蓋頭底下看見一團(tuán)白色,聽見沈夫人撕心裂肺的聲音:"我的兒,是娘對不住你……"才知道這個給棺材下跪的,居然是她的新郎。

沈夫人話音未落便要沖過去扶兒子,被已經(jīng)恢復(fù)了思考和理智的沈云沛一把攔住。在他看來,孝儒跪得好,跪得妙,這一跪足夠堵住眾人的是非嘴,對杜文敬也算是個交代?,F(xiàn)在要看杜文敬如何收場了。他沒想到文清韻不肯,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順便拉起了一邊的沈孝儒--沈孝儒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不由自主做了一次提線木偶。

杜文敬心里的算盤確實被沈孝儒這一跪打亂了,要是他再順口認(rèn)錯,甚至給個名分認(rèn)個并頭妻,那么往下的戲,他就沒法演。不過現(xiàn)在好了,既然他們要站,就得聽他的。

文清韻沒容他說話,蓋頭底下她的聲音不慌不忙,清脆入耳,根本不像剛從馬下逃生的人:"杜伯父,侄女兒給您行禮了。今兒是我的喜日子,請伯父成全。"

杜文敬愣了一下,看著那團(tuán)殷紅,冷冷道:"侄女兒,別說當(dāng)伯父的為難你。我就這么一個女兒,還指望她給我養(yǎng)老送終。"杜家是按族里大排行,杜文敬確實就這么一個嫡親的女兒,說來也是讓人傷心的事。

"您是為您的女兒,我是為我爹。您有一個女兒,我也只有一個爹。杜伯父,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復(fù)生,我想您也不愿意看見再搭上幾條人命吧?"

杜文敬被文清韻的話惹出火了,也不管輕重,說:"我女兒死了,我不在乎多幾個人陪葬!"

這話惹了眾怒,沈云沛涵養(yǎng)再好,此刻也按捺不住,怒聲說:"杜老板,你不要欺人太甚!"

看熱鬧的人里有膽子大,嘴不嚴(yán)的,也跟著嗡嗡:"關(guān)新娘子什么事?人家已經(jīng)給足你面子,殺人不過頭點地,做事別太絕。"

"什么殺人?明明是自己看不開……"

"就是,搞到人家門口,咄咄逼人,占了什么理?"

戲折子換了,六月飛雪唱成了四面楚歌,杜文敬發(fā)現(xiàn)局面已經(jīng)失控,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文清韻!

他正對著她:"好,好侄女,別說伯父不通情理,今兒你要成親,我不攔著,可你們得先把女兒賠給我。"

"您若是不嫌棄,我可以做您的女兒,替姐姐盡孝。"文清韻聲音不大,細(xì)細(xì)柔柔的,可藏了根針在里面,扎進(jìn)每一個人的耳膜--振聾發(fā)聵。

杜文敬經(jīng)見了一輩子大風(fēng)大浪,此刻著實震撼了。

"義父在上,請受小女一拜。"文清韻真的跪了,身子挺得筆直,好把剩下的話說完整,"請義父高抬貴手,成全女兒。"

文宇竹被沈孝方拉著攔著,身子還在往前撲。"姐,你干嘛這樣,大不了咱回家,你干嘛這樣?"他沖不過去,回頭盯著沈云沛,"沈大人,我姐姐是要嫁給你們家當(dāng)大少奶奶的,你倒是說句話啊……"

沈孝方早已氣不過,這會兒也開口:"爹,您說話啊!"

沈云沛頭一次被兩個少年質(zhì)問得啞口無言。說話?現(xiàn)在讓他說什么才好?

文清韻順著聲音的方向微微點頭,她知道宇竹看得見,蓋頭上的珍珠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懼?,一切已成定局?/p>

頭磕下去,伯父成了義父,板上釘釘,再無挽回。杜文敬覺得自己像被人架到了半空,眼睜睜地看著喜娘跑前跑后,聽著吹鼓手賣力吹打,冬梅和幾個小丫鬟圍了上來,手腳麻利地把喜袍套在沈孝儒身上,兩朵大紅云從他眼前被人推著擁著走到沈家大門里。

賓客們也跟著往里走,留下或惋惜或譏諷的目光嘆息,魏雨岑故意慢了腳步,留在后頭,路過杜文敬身邊時低聲說:"杜老板,節(jié)哀順變吧。"

"魏老板……"杜文敬哽咽了,悲憤和世態(tài)炎涼的感慨混在一處,幾尺高的漢子也忍不住掉下一滴淚。

魏雨岑了解地點點頭。身為海州五大家族之一的魏氏族長,幾大家族的恩怨糾葛全在他心里放著,只是在這種場合不便多言,拍拍杜文敬的肩膀,以示安慰。在杜文敬看來,這唯一的安慰彌足珍貴,簡直可以當(dāng)做同盟了。

"這件事我不會就這么算了,姓沈的,你得意不了多久!"杜文敬咬著牙,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魏雨岑聽。他的咆哮聲被突然拔高的喜樂鑼鼓淹沒,除了他自己,沒人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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