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儒剛跑出西院,沈夫人便知道了消息,這一天發(fā)生的事件件不順?biāo)欤脖炔簧隙捶炕T夜新郎官逃跑更令人瞠目。她了解自己的兒子,若不是文清韻太過分,他是不會如此不識大體,莽撞荒唐的。原本打算明天一早新媳婦過來奉茶時,再給她講講沈家規(guī)矩,現(xiàn)在看來,用不著等了,當(dāng)下站起身,帶著冬梅趕到西院。
文清韻此時已經(jīng)卸下了釵環(huán)玉佩,脫下了大紅嫁衣,正準(zhǔn)備休息。沈夫人推開門,開口便是冷笑:"你還真沉得住氣,自己丈夫不見了,難為你還能睡得著?"
不用人說,模樣態(tài)度和話里表示出來的譴責(zé),把來者的身份顯露無疑。文清韻低眉斂目,站起行禮:"娘。"
沈夫人在桌邊坐定,上下打量了文清韻兩眼,說:"既然你能開口叫我一聲娘,說明你當(dāng)自己是沈家的兒媳了,難道你不知道做媳婦最要緊的規(guī)矩是什么嗎?"
"娘,兒媳年輕,還請您教誨。"文清韻低眉順眼,語氣平淡,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倒讓惡聲惡氣的沈夫人有些意外。
"好,那我就教教你,為人妻子,最要緊的是伺候好丈夫,讓丈夫滿意。所謂既嫁從夫,丈夫就是你的天,絕不能逆天行事,知道嗎?"
"是。"
"我怎么看不見孝儒?"沈夫人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像是才想起洞房里少了個人,看著文清韻問,"他人呢?難不成成親第一天,他連新房都待不下去了?"
話逼到這份兒上,文清韻知道自己再怎么逆來順受也搪塞不過去,沈夫人的精明和經(jīng)驗都高過她一頭,索性捅破窗戶紙:"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剛才我們吵了兩句,他就走了。"
沈夫人連連冷笑:"我不管你們因為什么吵架,也不管誰對誰錯,這是你們小兩口的事,跟我不挨著。但現(xiàn)在你得去把人給我找回來。有什么話,在你們自己房里說去。這是沈家,不是文家,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說完帶著冬梅頭也不回地走了。
文清韻愣了一會兒,披上外衣,走到院子里。其實要找沈孝儒不難,沈家大宅雖然占了半條街,前后五座院子,可賬房廚房不用想,老爺夫人那里也不用想,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兄弟的房里。只是去了她要說什么,剛剛她一時沖動,沒有管住嘴巴,把話說到那個地步,幾乎算是撕破臉,現(xiàn)在話已出口,怎么往回收呢?
從文家陪嫁過來的丫頭雪蓮打月亮門里跑進來,她一直在廚房幫忙,這會兒才抽身,見文清韻在院子里發(fā)呆,忙問:"小姐,你怎么跑出來了?姑爺呢?"
文清韻忽然有了主意,拉過雪蓮:"你知道二少爺三少爺住在哪個院子?"
"知道,他們都在南院,剛才秦媽帶我去過了。小姐,這里好大啊,比咱們家大多了。秦媽說我剛來,怕我不認(rèn)識路,到處亂走,全指給我看了,就這么著走了半天,我也才記住一小半,還有啊,這里光使喚人就有上百個,光廚房里的廚娘二三十,人名說了我也記不住……"雪蓮唧唧喳喳,開口就收不住。她比文清韻小兩歲,毫無城府,但絕對忠心。
文清韻打斷雪蓮的話頭,由著她,恐怕要說到天亮了:"好,你現(xiàn)在去南院,告訴姑爺,就說夫人在這兒,請他回來,有要緊的事找他。其余的一個字也別多說,明白嗎?"
沈孝儒果然中計,一路小跑著回到西院,卻沒有看見沈夫人的影子,只見文清韻坐在床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娘呢?"沈孝儒皺起眉,他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只是不敢確信。在沈家,還沒有人敢拿沈夫人的名義哄騙欺瞞。
"走了。"文清韻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跟前,"剛才確實來過,狠狠教訓(xùn)了我一頓。娘說得沒錯,我嫁給你,你就是我的天,你走了,天就塌了。"
"所以你騙我?"沈孝儒覺得文清韻說的每一個字都匪夷所思。
"我是想跟你說句對不起。"文清韻的目光跳動了一下,刺得沈孝儒一顫,"娘說得對,從今以后,我們是夫妻,有什么事,都該在這屋子里解決。把你氣走,是我的錯,你能原諒我嗎?"
沈孝儒聽不出這份道歉里有多少誠意,卻明白,只要她不愿意,他休想逃出這屋子。他什么時候成了她的俘虜?雖然她沒有從嘴里說出類似的話,可眼神身段都擺在那里,擋住所有去路。他賭氣似的和衣躺下,背對著外面,身子占了大半張床,沒給她留下空余。文清韻無奈地笑笑,到了這步田地,她沒想今晚會花好月圓巫山云雨,只要他留下,夠了。
這一夜她沒有睡,倚著椅子坐著,窗欞上透出半片月色,照著地上摔成兩半的合歡盒。海州城每個新娘子在成親那天都會得到這樣一個合歡盒,里面裝著從一個女孩到女人的所有秘密,要進了洞房和新郎官一起打開。剛才她拿出來,一不小心把它摔在地上,盒子裂開,連同里面兩個原本摟抱在一起的小人也裂開了,一個向東一個朝西地躺著,倒像眼下的她和他。
他睡著了,鼻翼輕輕扇動,發(fā)出均勻的呼吸,緊繃的表情松弛下來,眉梢眼角透著一股疲倦和掩蓋不住的孩子氣。她忽然想起他小她一歲,心頃刻間軟了下來,原諒了他。
這是他們的命,命把他們兩人拴在一起。她認(rèn)命,也認(rèn)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