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在學習方面非常專注,全力以赴,好學不倦,同學們都很佩服他這一點, 梁啟超也不為此擔心。但是,他卻很擔心思成的身體。1925 年,他每次寫信給思順 都要詢問 :"思成身子究竟怎么樣?思順細細看察,和我說真實話。"(同上,92 頁) 半年以后,梁啟超又在信中和思順談起思成的身體:"思成體子(身體、體質)復元, 聽見異常高興,但食用如此儉薄,全無滋養(yǎng)料,如何要得。我決定每年寄他五百美 金左右,分數次寄去。"(同上,121 頁)他還對思成說 :"你常常頭痛,也是令我不 能放心的一件事,你生來體氣不如弟妹們強壯,自己便當自己格外撙節(jié)補救,若用 力過猛,把將來一身健康的幸福削減去,這是何等不上算的事呀。"(同上,33 頁) 仔細體會他的這番話,梁啟超對于梁思成的擔憂,似乎并不全在身體,更在他的精 神和治學方法,在同一封信里他還說道 :"我這兩年來對于我的思成,不知何故常 常像有異兆的感覺,怕他漸漸會走入孤峭冷僻一路去。我希望你回來見我時,還我 一個三四年前活潑有春氣的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同上,32 頁)所以,他勸告 思成,做學問不要專于某一門:"我愿意你趁畢業(yè)后一兩年,分出點光陰多學些常識, 尤其是文學或人文科學中之某部門,稍為多用點工夫。我怕你因所學太專門之故, 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單調,太單調的生活,容易厭倦,厭倦即為苦惱,乃至墮落之根源。"他接著講道 :
一個人想要交友取益,或讀書取益,也要方面稍多,才有接談交換, 或開卷引進的機會。不獨朋友而已,即如在家庭里頭,像你有我這樣一位 爹爹,也屬人生難逢的幸福 ;若你的學問興味太過單調,將來也會和相對 詞竭,不能領著我的教訓,你全生活中本來應享的樂趣,也削減不少了。 我是學問興趣方面極多的人,我之所以不能專積有成者在此,然而我的生 活內容異常豐富,能夠永久保持不厭不倦的精神,亦未始不在此。我每歷 若干時候,趣味轉過新方面,便覺得像換個新生命,如朝旭升天,如新荷 出水,我自覺這種生活是極可愛的,極有價值的。我雖不愿你們學我那泛 濫無歸的短處,但最少也想你們參采我那爛漫向榮的長處。什么叫苦口婆 心?我以為,這總算是苦口婆心了。
他還談到治學的方法 :
我國古來先哲教人做學問方法,最重優(yōu)游涵飲,使自得之。這句話以 我?guī)资曛涷灲Y果,越看越覺得這話親切有味。凡做學問總要"猛火熬" 和"慢火燉"兩種工作循環(huán)交互著用去。在慢火燉的時候才能令所熬的起 消化作用融洽而實有諸己。思成,你已經熬過三年了,這一年正該用燉的 工夫。不獨于你身子有益,即為你的學業(yè)計,亦非如此不能得益。你務要 聽爹爹苦口良言。(同上,32 - 33 頁)
這一番話是富有感情的,帶著體溫的,娓娓道來,透著坦誠、平和、真摯與樸 素,種種人生的道理就這樣在"潤物細無聲"的訴說中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孩子。梁啟超對思成畢業(yè)以后的去向、職業(yè)和生計,也早有考慮。還在 1926 年,思成的學 業(yè)尚未完成,梁啟超就想到了畢業(yè)后的生計可能會發(fā)生困難。因為,思成選擇建筑 時,曾有過一個考慮,即思忠去學工程,將來哥兒倆可以合作?,F在思忠要走別的 路,如果思成所學單純是美術建筑,恐怕就不適合謀生了。于是梁啟超建議思成畢 業(yè)后轉學建筑工程。但思成沒有接受這個建議,甚至還把治學方向設定為中國古代 建筑。梁啟超沒有因為兒子不聽招呼就生氣,他告訴思成,這是一件大事業(yè),而且 極有成功的可能,但非要到各處實地考察不可,而當時國內的情形卻是到處都在打 仗,一步也不可行。他提醒思成 :"你回來后恐怕只能在北京城圈內外做工作,好在這種工作也夠你做一兩年了。"(同上,75 頁)于是,他建議兒子不妨在西洋美術 史上多下一點工夫,將來或許還可以到學校去當教書匠。對于父親的這個建議,梁思成沒有拒絕。梁啟超更進一步替他作了安排。在他看來,如果教書,最好不在清 華 :"清華園是'溫柔鄉(xiāng)',我頗不愿汝消磨于彼中。"(同上,86 頁)而且,清華的 邀請"本來是帶幾分勉強的",他主張思成去東北,"東北大學交涉已漸成熟。我覺 得為你前途立身計,東北確比清華好(所差者只是參考書不如北京之多)"。(同上,87 頁)為了幫助他更加切實地了解西洋美術的歷史,梁啟超還專門籌集五千美金, 讓畢業(yè)后的梁思成與林徽因取道歐洲回國,以便能對歐洲的美術建筑作一番實地考 察。他還囑咐思成 :"你腳踏到歐陸之后,我盼望你每日有詳細日記,將所看的東 西留個印象(凡注意的東西都留它一張照片),可以回來供系統(tǒng)研究的資料。若日 記能稍帶文學的審美的性質,回來我替你校閱后可以出版,也是公私兩益之道。"(同上,82 頁)為了思成與徽因在歐洲旅行時更加方便,他還特意隨信寄去名片十數張, 并囑咐思成 :"到歐洲往訪各使館時可帶著投我一片,問候他們,托其招呼,當較 方便些。"(同上)意思就是讓梁思成自報家門,說是梁啟超的兒子,請叔叔伯伯們 多加關照。當時中國派駐歐洲各國的領事,很多都是梁啟超的朋友,私人交往很多,借助領事館作為家信的中轉站,至少可以比較快地得到兒子旅歐的消息。他再三囑 咐思成:"你到歐后,須格外多寄些家信,明信片最好,令我知道你一路的景況。"(同 上,83 頁)父親對兒子的舐犢之情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