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潔瓊剛說完,一個(gè)獐頭鼠腦的茶房帶著兩名乘警來到跟前。兩名警察身著夏季制服,短褲和短袖上裝都是黑色,大熱天打著黑布綁腿,頂著黑大蓋帽。兩個(gè)黑狗子一個(gè)又黑又胖,一個(gè)又黃又瘦。那茶房倒是出現(xiàn)過,剛才車上大亂他就在場,張著嘴看熱鬧?,F(xiàn)在又鉆了出來,朝蘇冠蘭噘噘嘴,然后端著膀子站在一旁。
兩個(gè)黑狗子,黑胖子顯然是頭。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蘇冠蘭、丁潔瓊和凌云竹夫婦一番,摸著下巴,拽拽斜挎著的武裝帶,拍拍屁股上的木盒槍,清了清嗓子,有板有眼地問道:“剛才聚眾斗毆、致傷人命的,就是你們嗎,噢?”
凌云竹夫婦沉默著,連生氣的勁頭都沒有了;少女則一面打量警察,一面緊傍著蘇冠蘭,攏住他一條胳膊。
兩個(gè)黑狗子色厲內(nèi)荏,精神緊張。瘦黃條直往后縮;黑胖子一只手壓在屁股上,隨時(shí)準(zhǔn)備拔槍射擊。但是,蘇冠蘭連瞥都不瞥他們一眼,而是雙臂交抱在胸前,晃悠著身子不說話。
黑胖子心中發(fā)毛。他遲疑片刻,跟茶房和瘦黃條交換了一下眼色。茶房摸摸兩撇耗子胡須,又朝凌云竹夫婦噘噘嘴。
“噢,我說,你們,兩個(gè),”黑胖子將目光移到教授夫婦身上,“你們兩個(gè),噢,是,干什么的?”
“我來介紹一下吧?!碧K冠蘭轉(zhuǎn)過臉來,略微做手勢:“這位凌先生,伉儷雙雙從德國歸來,這次要去國民政府當(dāng)大官了。”
“哦?”兩個(gè)黑狗子一聽,愕然,肅然,惴惴然。
“你們是不是警匪一家呀?”蘇冠蘭接著哼道,“若是這樣,今天且記錄在案,自會(huì)有人找你們算賬的。”
“哪里哪里!”兩個(gè)黑狗子一愣,慌忙點(diǎn)頭哈腰陪笑臉:“對這些人,我們只是沒辦法而已,沒辦法沒辦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對先生,嘿嘿,我們只是例行公事,嘿嘿。不瞞您說,剛才被打的那小子可赫赫有名哪,他是清幫黃老太爺?shù)牡诎藗€(gè)干兒子,外號‘八閆羅’——您聽聽這諢名吧,就能猜出個(gè)八九不離十,嘿嘿。黃老太爺在租界上開著十幾處香堂山堂呢,這滬寧線上的黑道全歸‘八閆羅’統(tǒng)領(lǐng),連我們局座都讓他三分呢。您說您說,這這這,是不是,是不是?嘿嘿,嘿嘿。”
“好了,你們可以去啦?!碧K冠蘭揮揮手。
“嘿嘿,我們,我們可不可以打聽一下貴公子尊姓大名。”黑胖子舉手碰碰帽檐,仍然陪著笑臉:“貴公子來頭大,不像我們職份卑微,今天這些事,嘿嘿,上司追問起來,我們好交差,好交差,嘿嘿?!?/p>
不待蘇冠蘭搭腔,凌云竹教授開口了:“蘇大公子是國家棟梁,前程不可限量。他家老太爺聲威赫赫,說出來可別嚇著了你們,就是當(dāng)今國家觀象臺臺座蘇老鳳麒先生,蔣總司令的座上嘉賓呢?!?/p>
“哦哦,久仰久仰,打擾打擾?!焙谂肿友壑橐晦D(zhuǎn),腳跟一碰,舉手敬禮,然后抱拳作揖,一疊連聲:“在下就此告辭,就此告辭,嘿嘿。不周到之處,還請多多包涵,包涵,嘿嘿?!?/p>
說完,他一擺手,扭頭離去。瘦黃條和獐頭鼠腦的茶房也屁顛屁顛地跟在后面,一眨眼就都不見了。車廂中轟然,有人訕笑,有人感慨。
蘇冠蘭對凌云竹說:“您提我父親干么?!?/p>
“學(xué)你呀?!?/p>
“學(xué)我?”
“你不是說我要去國民政府當(dāng)大官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