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不測風(fēng)云

民國二十三年（一九三四）二月十四日。

蘇冠蘭把寢室的門閂緊，把窗簾拉上，躲著寫信：“親愛的瓊姐！今天是情人節(jié)，情人們將互贈鮮花、心形首飾或巧克力，而我倆卻仍然只能用紙筆互訴衷情。今天又是中國農(nóng)歷大年初一即春節(jié)，全中國的親人都在享受歡慶和團圓，而我倆卻仍然在分離和孤獨中煎熬！”

蘇冠蘭和丁潔瓊早就約定，每年的情人節(jié)那天都要給對方寫信。

哪見過我倆這樣的愛人、戀人、情人??？相識相愛將近五年了，一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居然不曾見過一次面。情人節(jié)之際，竟然連幾朵鮮花、一束玫瑰也不能彼此饋贈，更別說想象之中和期盼已久的相擁相吻，真是令人感慨，悲哀。真沒想到，交通和通信如此發(fā)達的今天，我們?nèi)灾荒芟窆湃税恪凹t葉題詩”，“魚傳尺素”；像牛郎織女那樣“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牛郎織女比你我幸運，他倆至少在每年“七夕”可以“打鼓吹簫銀漢過，并肩攜手鵲橋游”……

寫到這里，蘇冠蘭雙眶發(fā)熱，停下筆，閉上眼，想起李商隱的詩句：“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想起一千六百多天前那個悲哀、屈辱和無奈的日子，那天夜里他被迫訂婚，“正式”成為葉玉菡的未婚夫。

他當時就想，天哪，這事必須盡快讓瓊姐知道！于是他立刻給瓊姐寫信?？墒牵炷?，這信怎么寫啊？瓊姐的第一封來信使他心潮澎湃，激動不已，沉浸在幸福之中。而他寫給瓊姐的第一封信，竟是這種內(nèi)容！

瓊姐很快回了信，看得出信紙上滿是淚水浸染的痕跡。

真沒想到，我還沒開始戀愛呢，便已遭逢失戀！真沒想到，我愛上的竟是另一個女子的“未婚夫”！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即你將為你的“訂婚”、你的“誓言”付出代價，很大的、甚至是終身的代價。因為你人品很好，這就決定了你必然會為自己說過的一切負責(zé)。天哪，命運竟能以這種方式揶揄人！

你和她幼年曾“指腹為婚”（就用這種比方吧）。那可以說是“封建”，是“包辦”，是可笑的，對你沒有任何約束力。但這次不同，這次你已成人，有你本人的宣誓，而誓言是必須信守的。天哪，你該怎么辦，我又該怎么辦呢？我想我們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沿著這條崎嶇坎坷的漫漫長途走下去，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百折不撓，在愛情上堅貞不屈。我希望我們能感動上蒼，發(fā)生奇跡。我祈禱上蒼注視這一切，注視我們，賜福予我們，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丁潔瓊的信中有那么多“天哪”，簡直像“天問”似的——

天哪！在你“走投無路”之際，怎么就沒想到我，怎么就沒想到我們共同的未來呢？你怎么就選擇了宣誓，訂婚，投降，屈膝呢？你本來可以拒絕父親，離開齊大，到南京來，到我身邊來的呀！你引用魯迅先生的話：“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钡@是小說主人公的話，不是魯迅本人的話。而且，我們不是“涓生”“子君”，我們怎么會“生活”不下去呢？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愛你，我會跟你在一起的。你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好人（譬如凌教授和夫人），他們會關(guān)心和幫助我們，也有能力關(guān)心和幫助我們。你看得出我們不至于連維持生活的錢也沒有。即使我們沒錢，你也應(yīng)該想到我們還年輕，我們受過教育，我們有自己的視野和前程。只要我倆在一起，一起奮斗，一起操勞，就能闖出自己的天地！我倆可以隱居在江南某處小鎮(zhèn)或鄉(xiāng)村當小學(xué)教員——即使是那樣，我倆照樣能享受幸福，起碼會比現(xiàn)在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