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電話里責(zé)怪母親,你怎么可以不好好換藥呢?母親很聽話地聽,而后突然問我,乖,你什么時候回家來?家里的蘋果都熟了,你喜歡吃的。
是不是很紅很大?我在電話這頭想象。母親笑答,是很紅很大,還很甜。我陡地來了興致,我說,我明天就回家。
我就真的跑回家吃蘋果了。我到家時,母親已挑好又大又紅的蘋果等著??匆娢?,滿心歡喜,卻絕口不提她的傷。
我在吃完幾只大蘋果后,才想起看母親的傷。那是怎樣的手啊,指頭已嚴(yán)重彎曲變形,像樹根盤結(jié),里面漲滿膿水。我看得心驚肉跳。母親卻一個勁兒說沒事。擎著那只受傷的手,用另一只手,不停忙碌著。
我說不行,一定得送醫(yī)院看看。母親起初還猶豫著,說家里走不開。我不容她再多說,幾乎是強行地把她塞進(jìn)車?yán)铩?/p>
醫(yī)院的走廊特別長,充滿消毒液的味道。不時有病人病怏怏地被人攙扶著從我們身邊過。母親很緊張,她很依賴地讓我牽著手,像個毫無主見的孩子。母親的手,在我手心里,是涼的,骨骼畢現(xiàn),硬得硌人。
給母親看病的醫(yī)生很年輕,卻有一張極冷漠的臉。許是見多了血與疼痛,他對此已完全麻木。當(dāng)我述說著母親被蛇咬傷手指如何疼痛時,他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而后,動作近乎于粗魯?shù)刈テ鹉赣H的手看。母親疼得大叫。他責(zé)怪,知道疼為什么不早上醫(yī)院?你看你看,都爛成這樣了。這手指頭,怕是沒用了,要鋸掉。母親“哇”一聲大哭起來,母親說,我沒了手指頭怎么行?我還有那么多活計要做的。
由于受傷時間拖延太長,母親的手,必須手術(shù)。我把母親送進(jìn)手術(shù)室,瘦弱的母親,看上去像一枚衰枯的葉,孤立無依地,被關(guān)進(jìn)手術(shù)室。等待的時間近一小時,其間母親獨立承受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她從手術(shù)室出來時,已虛弱得站不起來了。聽醫(yī)生講,母親的手指,被切割開來……
當(dāng)時麻醉還未醒,母親曲著右臂,倚在我身上,不住喃喃,乖,我疼啊。給她吃止疼片,大劑量的。她還是嚷疼,眼淚糊了一臉。她說乖,你小時碰破一點皮,都要大哭的。我說,是的,我知道你疼。我輕輕撫她的背,像她小時撫我那樣。我的眼淚流在心里,我不知道我的母親,一生為什么要活得那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