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個被錯登了電話上去的倒霉鬼！小蟲沒好氣。

她看著小蟲，笑了，說，好吧，你送我回家。

小吃店老板眉開眼笑，臉上露出抽中彩票般的光芒。李春不露聲色拿出錢包，摸了五百塊出來，遞給老板說，謝謝你。

小吃店老板歡樂地接過錢道謝走了，他只看見了錢，但我和小蟲都在那瞬間看見她的手腕，瘦弱、細(xì)、白，并且，長了六個突出的骨節(jié)，嬰孩牙齒一般——是左手。

我說，你不是人。

她依然笑，說，是，我是喜樂獸。

她的眼睛看著我微笑，和照片中那只小獸有一瞬的相似，我脊椎突然發(fā)涼。我們送李春回家，她住在第六人民醫(yī)院的家屬大院中，我問她說，你是醫(yī)生嗎。她說，是的，中醫(yī)。

我們?nèi)ニ抑行∽?，客廳干凈整潔，粉紅色窗簾，有一個小吧臺。你一個人?。啃∠x問她。

我沒有結(jié)婚。李春說。

她問我們喝酒嗎，并去給我們拿杯子，我細(xì)細(xì)看她，左臂果然比右臂略長，我們?nèi)齻€坐下來，她給我們倒酒。動作輕巧美麗像跳舞。

小蟲喝一口酒，略帶緊張：大概這是他第一次真的看見獸。

他說，那個電話……

登錯了，李春笑，他的電話最后一位是六，你是九。

他？我問。

不在了。她說。

我無意聽?wèi)賽酃适?，于是直奔主題，我問她說，照片中的那只喜樂獸你認(rèn)識嗎。

是的。李春喝一口酒，動作極其優(yōu)美，她說，那就是我。

她的眼睛，漆黑，看著我，已經(jīng)是一個人類老人的模樣，算起來，五十年前，還是一只幼獸。

我以為喜樂獸一直會是孩童模樣，且沒有性別。我低聲呢喃。

她笑了，她說人類對喜樂獸其實(shí)知道得太少了。

她說得沒錯，人類對獸始終知道得太少，卻自以為是，還為它們著書立說，無數(shù)人靠它們吃飯且騙得了功名利祿。但無人知道獸確切的生活，如何生，如何死，看著人類，如何過下去。

可能也是因?yàn)檫@樣，我無法把照片中的幼獸和眼前的老獸聯(lián)系起來——她已經(jīng)老了，但眼睛確實(shí)和那只獸無比相似，我隨口問她說，喜樂獸能活多久。

長生不老。獸回答。那一夜我極倦，小蟲送我回家，為我沖牛奶，像我兄長那般哄我睡覺。我半夢半醒，對他說，記得喂我的鳥。他笑捏我的鼻子，說，我知。

殊途同歸，誰知道，他找的李春，和我找的獸，竟然是同一個。

那一夜我又夢見那只喜樂獸，而且還是幼獸的樣子，她依然那樣看著我，眼中恐懼似乎更甚，突然，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鳥兒一樣的獸鳴。

我猛然驚醒過來，似夢非幻，聽見鳴聲不斷——原來真的是我的鳥在叫，突然之間，瘋了一樣，叫了起來。

我沖到客廳開燈，看見鳥無比亢奮地跳來跳去并且鳴叫，我極懼，沖過去看，卻聞到鳥的水槽中酒氣沖天——死小蟲！竟然用白酒當(dāng)水喂鳥！

我想打電話去罵他，但終于忍住，給鳥換了水，把鳥籠罩上黑黑的籠罩，就再也睡不著。

睡不著，在窗戶旁邊坐著抱著靠墊抽煙，低下頭去，恍惚看見永安城下濃密的樹林長了起來，急速地發(fā)芽膨脹，把高樓擠碎吞噬，擋住了所有的燈光。但還有月亮，云層厚重而發(fā)黑，天空高遠(yuǎn)，就像遠(yuǎn)古時候，從來沒有城市那樣，那時候，沒有人，都是獸，他們在樹林間奔跑，擁抱，撕咬，殘殺，交配繁衍著下一代。突然間，我就看見鳥兒飛起，是一只鳥，或者是許多只鳥，我記不得，因?yàn)槟区B極美，身形修長，動作優(yōu)美，鱗羽泛出青白色的光芒，就像鳳凰，翅膀匯集了世界上所有的色彩，從永安森林里飛出來，清銳地長鳴了一聲，無比悲傷，繞著城市飛了一圈，沖上云層，消失了。

我的鳥繼續(xù)發(fā)瘋般叫著。

三分鐘后我導(dǎo)師打電話給我，他有些激動，說你看見鳥了嗎，真的！鳥！那一定不是普通的鳥，那是獸！

原來居然不是幻覺。我失笑。第二天，這條新聞鋪天蓋地上了所有永安報(bào)紙的頭條，有照片，卻模糊不清只見白光。但晚上不睡覺的人居然有那么多，許多人看見了鳥。老人們在攝像機(jī)前淚流滿面，有一個說，上次看見這樣的奇景還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更多的老人堅(jiān)持說，這就是鳳凰，就是傳說中的神鳥。一整天所有的人都在議論這件事，直到晚上，我去了海豚酒館，還聽見我隔壁一個很朋克的小混混邊喝酒邊說，我早就見過那只鳥的樣子啦！但沒想到居然真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