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狼老狼幾點了

我在所有的窗戶上訂了木板，門縫也用布條塞緊了。沒有一絲陽光能夠進來。我們不要陽光，陽光會讓我們變老。老會離間我們的愛。相信我，只要我們能把時間擋在外面，就可以永遠(yuǎn)相愛。

親愛的，不要驚慌，很快就會好的。你只是有些不適應(yīng)，人在時間里呆了太久，就會把它當(dāng)作氧氣，可它不是，它是一種病毒，在身體里蔓延，吞噬著你的意志，將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背叛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安靜下來，很快就會好的。讓我來講一個故事給你聽。不，你要聽，因為它是你的故事?？上惆阉恕r間真可怕，像鷹隼一樣啄食著記憶，使它變成千瘡百孔的篩子，所有珍貴的東西都漏走了。

所以，你忘了你是誰，忘了我們是從哪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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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們都沒有手表。但老狼有。他是我們當(dāng)中唯一知道時間的人。

我們看著他從門外經(jīng)過，身上穿著一塵不染的衣服，步伐均勻得像是用尺子量出來的。他微笑著和我們打招呼，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卻總是讓人覺得有一點冷漠。我父親說，那些掌握了時間的人可能都是這樣。

我們跑上去和他搭訕，跟在他后面，學(xué)著他的樣子走路。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他去過很多地方，知道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就總是纏著他問這問那。他也都很有耐心地逐一做答，有時還會講一段有趣的見聞，可是每次我們正聽得津津有味，他就瞥一眼腕上的手表，戛然而止：

“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必須得走了?！彼谋砬槔镉幸环N威嚴(yán)，令我們不敢挽留。他向大家告辭，邁開格尺般的步子朝遠(yuǎn)方走去。我們望著他的背影，那只手表隨著身體擺動，明晃晃的，撩得我們眼睛里都是光芒。

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到這里的。好像只是一轉(zhuǎn)眼的功夫，他就在我們的村落旁邊造起一座房子，住了下來。再一轉(zhuǎn)眼，房前花園里的樹木都已經(jīng)長得很高。大家爭相跑去參觀，臉上流露出羨慕的表情。有人忍不住贊嘆道：

“他掌握了時間，生活過得多么充實啊。人家一天做的事情，簡直比我們一輩子都多！”

在老狼來到我們這里之前，我們都沒有見過鐘表。每個人只是遵循自己的節(jié)律來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太陽，東升西落，周而復(fù)始，每個人也有自己的月亮，陰晴圓缺，月圓之夜潮汐漲滿，身體里響著嘩啦啦的水聲。

由于沒有統(tǒng)一的節(jié)律，大家無法相約見面，所以我們這里沒有任何集體性的活動。沒有儀式，沒有聚會。那些需要協(xié)作完成的大工程也一再擱淺。比如一直都說要造一艘大船，坐著它就可以過江渡河，去很遠(yuǎn)的地方，可是因為大家總是聚不到一起，現(xiàn)在連具體的方案還沒有討論出來，而造船用的那些木材，還在樹林里長著呢。

所以，我們?nèi)ゲ涣诉h(yuǎn)方。整個村莊的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這里，誰也沒有離開過。父親說，他的祖父曾經(jīng)有一個離開的機會，當(dāng)時一個牧師來傳道，答應(yīng)帶他一起走?？上麤]有時間觀念，出發(fā)的時候誤了船，牧師在岸邊一直等到日薄西山，終于揚起了船帆。

每次說起這件事，父親都會感慨，倘若當(dāng)時他的祖父趕上那艘船，現(xiàn)在我們一家人會是什么樣？他的想象力非常有限，無法勾繪出具體的畫面，直到看到老狼，這個模糊的夢忽然清晰地跳到眼前：就是像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