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便是讓城嗎？黑暗的火，替他翻開腳下那些卷曲著的由星辰構(gòu)成的無盡書頁。他看見《讓城》之名，但不知其之義。書，一頁明，一頁暗，一頁是♀，另一頁是♂。它們有性別。在星辰之間，是馱著身上長著金羊毛的有翅牡羊、被英雄忒修斯殺死的彌諾陶洛斯、夾傷赫拉克勒斯腳的巨蟹、被大力士赫克里斯赤手空拳給掐死的食人獅、埃塞俄比亞山洞中的毒蝎、半人半馬的喀戎、奧林匹亞山上宴會用的瓶子、掌管正義及審判是非善惡的阿斯特里亞、愛神母女變化的大小雙魚、稱世間善惡的秤、卡斯特羅與波克斯、上半身變成山羊下半身變成魚的波賽冬。這些圖案所衍生的種種明暗構(gòu)成了某些具有某種特定含義的段落，但它們卻是謊言。旅人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明白這一點的。

旅人沒再往下看，抬頭往上望。月亮的后面，那些著名的環(huán)形廢墟的陰影里，一個赤裸的男人在啃自己的肋骨，匆匆忙忙，像餓了很多天的賊。他臉上有古怪的表情。舌頭沿著嘴唇不停地打圈。旅人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選擇這樣。任何一個環(huán)形廢墟所定時噴出的營養(yǎng)特質(zhì)足夠他打發(fā)掉億萬年的時光。他不該有這樣愚蠢的舉動。但愚蠢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好。在他的眸子里，并沒有葡萄架、蓄水池與密布的繁星。他的那張大嘴眼看要把他自己都吞到肚子里去。旅人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覺得睪丸正一點點向腹腔內(nèi)縮去。一道閃電在虛空中出現(xiàn)。這是不可能的。男人望著這本不可能發(fā)生的現(xiàn)象，猛地停止咀嚼，似乎明白了什么，頹然坐下。他的身子如同龐然而昏暗的山。他的睪丸在接觸地面灰燼的那一刻立刻向體內(nèi)縮去，下體很快呈現(xiàn)出女陰的形狀。他用手指丈量了女體陰部的尺寸，沒有猶疑一頭扎進(jìn)去。

自始至終，他沒看旅人一眼。也許旅人并不存在，就像白晝并不存在于黑夜。

“是先有男人的肋骨還是先有女人的子宮？”旅人轉(zhuǎn)過頭問身邊的婦人。

“時間并不存在先后。在這里，我們難以看到時間的真相，但在讓城，你會發(fā)覺時間是一團(tuán)飽含著黏稠液體的變形蟲，這只蟲兒還有一個名字，叫熵。它使一切話語，一切原本可以撼動人心的影像與文字，不可避免地成為陳詞濫調(diào)。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仿佛熵增。所有的思想皆不可擺脫此宿命。因為所有的思想都指向真理，渴望彰顯，渴望啟示……”那婦人喋喋不休。

旅人終想起了她的名字，想起很多年前她說過的那句話，“在日常生活中心平氣和地接受另一半的缺點，是謂愛的能力；而若能在日常生活中，看見另一半?yún)^(qū)別于蕓蕓眾生的那張臉龐，是謂愛的藝術(shù)。”他情不自禁地笑起來，沒再看她，目光穿過她接近透明的面龐，落在那些黑的高高挑起的屋脊上。

那里有螭吻一對，猶如兩塊闃寂的灰色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