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尸諫書生吳可讀

同治皇后殉節(jié)后，皇位繼嗣問題，以及慈禧破壞祖宗家法的行為，成為朝野議論的焦點(diǎn)。首先上疏的人，是一個滿族人，他認(rèn)為朝廷關(guān)于繼承的事情，應(yīng)該按照規(guī)定，向天下公開。

這以后朝廷內(nèi)外的官員上奏說這件事的很多，但都不說有關(guān)皇嗣的問題，并且對祭祀的禮儀方面有很大的爭論。雖然一時之間很多議論，但都不長久。由于大局已定，這些人也都服從沒有什么別的話了。中國的事兒歷來就是這樣，從來就沒有官員們結(jié)成團(tuán)體共同對抗君主的先例，而且都是各自行動，不互相商量，這是中國官場一貫的行為，肯定不能同心協(xié)力來做成什么事兒。但是有一個人，他勇敢忠誠而且執(zhí)著，在全國都鴉雀無聲的時候，突然做出了震驚國人的舉動，使人們被感染，再也不會忘記這件大事。他的文辭修養(yǎng)水平，也沒有人能超過他，這個人是誰呢，就是吳可讀。

東亞的國家，比如中國、日本，他們那兒的人特性是這樣的，凡是心里不平、感傷、激憤而沖動不能解決的人，經(jīng)常以死來證明自己的節(jié)操，從而被社會敬仰，被歷史表彰，即使是專制君主，也不能不重視他們。這些人經(jīng)常力挽狂瀾，功不可沒。他們的死，是他們忠誠勇敢的天性，從容就義，視死如歸，不是匹夫之勇，血?dú)夥絼?，而是君子士人?yīng)該具有的道義。他們對光明的追求，對信仰的堅持，都讓人驚嘆不已。中華民族熱愛和平，重視關(guān)羽那種道義，不畏生死。這種美德，是儒教培養(yǎng)的結(jié)果。我們看這些殺身成仁，擁護(hù)儒教的君子們，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些古代羅馬紳士的美德。吳可讀這個人，正直勇敢，是中國士大夫的表率。他在遺書中這樣說：“自從皇帝駕崩后，已經(jīng)四年了。希望國內(nèi)的士大夫們對國家國本的大事有所表示，兩位太后體恤下臣的請求，降下旨意，皇帝將來一定會有子嗣，使死去的同治皇帝得以寬慰。我等這一天太久，心里失望，因此在對先帝表示尊敬后，在他的陵寢邊上自盡，希望用古代士人尸諫的形式，來感動兩位太后。”

自從吳可讀死了之后，慈禧選光緒的錯誤更加明顯，吳可讀留下的遺書很有力量，太后明白民心所向，就馬上同意了吳可讀的要求，下達(dá)一道諭旨，說明了將來為同治皇帝選立子嗣的意愿，太后也被吳可讀所感動。而且后來太后經(jīng)常想起這件事兒，尤其是在庚子年西游時想得最多，她想起吳可讀的話，為以前的事感到很后悔，認(rèn)為這導(dǎo)致了庚子年的災(zāi)禍。我雖然是外國人，但對于吳可讀的事情很敬仰，不得不詳細(xì)考察他，敘述他。他那種從容赴死的精神，的確是儒教的精神所在。吳可讀自盡之處是一座小廟，名叫馬伸橋，挨著同治皇帝的陵寢?？此倪z囑里面，把他死后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可以說是事無巨細(xì)。他也舍不得家人、朋友，但殉節(jié)時候堅定、從容。以下是所抄錄的吳可讀的遺書和給廟中住持的書信：

周老道知之，爾萬勿惶恐。我并非害爾者，只不能不借爾清凈之地，以歸我清白之身。爾可即速一面報知州主（ 爾可先報此地武官老爺，望武官老爺馬上報知州主，所有信函并折匣均交武官老爺轉(zhuǎn)呈 ），一面以銀數(shù)兩市一薄材，用瀝青刷里。我衣冠俱已齊備，只將靴底皮掌割去，速即裝殮入棺（ 臨時自將右手四指誤觸刀刃，所以有血。棺木地方可與石掌柜商量，用二十余金亦可 ）。州大老爺想亦無可相驗(yàn)，我并非因冤仇而死。俟其看視后，即行封釘，縫子多用漆漆幾層，即候朝廷查辦。后可用數(shù)兩買一不系山陵禁地一塊，速速入土。此節(jié)我囑托賢牧伯，成全我一生忠愛之心。且天下黃土，何處不可葬身，而必歸鄉(xiāng)里乎？

我匣內(nèi)有京秤紋銀四十五兩零（ 我?guī)礓摫聿⒁挛?，宅中自有記載 ），除費(fèi)用外可余二十余金一并贈爾，為受驚薄儀。我兒子若來，我已令他再厚給爾也（ 我死于此，我兒子未能視含視殮，爾一切代他辦理，他豈有到來不感激爾的道理。我身須好好防閑，勿令毀傷為荷 ）。想此事，州主亦斷不令書差或有難為你之處，慎勿懼。此白（ 爾萬不可動我信并要緊折匣，明日一早即將我身解下，停在外間陰涼處，不可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