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褪去了上身的背心,看到月光下自己身上烙印著背心之外的曬痕,很明顯的皮膚上的褐黑與白的對比,使他仿佛窺探了自己另外一部分未曾打開的身體。
他褪去了短褲,也看到自己下身一段未曾被陽光照過的白,有點凄慘荒涼的白,映照著叢叢如怒草的體毛,覺得這是一個會被“海盜”恥笑的身體。
“如果父親是海盜呢?如果祖父是海盜呢?”
他在深夜常常想到的問題都是白日不會想到的,如同這個村落許多家族的故事,他們習慣不去探問男人的蹤跡與下落。
這是一個留下強悍女人的村落,阿霖無端想起:作為男人的自己,有一天也將從這個村落消失嗎?
他在沙灘上漫步,讓潮水一波一波擊打自己的腳踝。
芹壁村面對的一段海灣名字叫鏡澳。
通常海灣平靜無波,的確像一面平坦明亮的鏡子。
海灣中不遠處有一個巖盤構成的小島,形狀像極了一只伏在水面上的大龜,巖盤的結構也像龜甲,當地人就叫做龜島。
從龜島到海岸大約只有一百公尺距離,每一年淺水期,據說有八天,可以不用泅泳,直接從海岸可以走到龜島。
阿霖常常在夜晚一個人游到龜島,他對淺灘中的礁石布局都太了解了,完全像一條無阻礙的魚,可以通行在眾多布滿牡蠣殼的礁石間,不會被刮傷。
他從俯泳改為仰泳,漂浮在水上,月光和水光在身體之間流動,輕輕撥水的手和輕輕踢動的雙腳,使微微的水波在兩腋與兩胯間波動,他像浮在月光上的一條魚,夢想著飛到天上去,在眾多星辰的國度找到自己真正的位置,也許正是自己“南魚座”的位置,有兩條孿生的魚,緊緊依靠著,是用許多星辰組成的魚。
他靜坐在龜島較高處的巖盤上,白日炎陽曬過的熱燥退去之后,空氣中有一種安靜的沁涼,好像午后那一杯冰鎮(zhèn)的金銀花茶。
他聽到些微聲響時初初以為是大魚的唼喋,仔細看卻是那一對姓山崎的日本年輕夫婦在月光下擁抱著,阿霖看到女子赤裸的背,男子粗壯的手臂環(huán)抱著女子的腰。
阿霖有點感覺到冒犯了他人隱私的美好,遮住自己勃起的下體靜悄悄溜進水中,藏在水中潛泳了一會兒,才露出水面,確定自己沒有打擾了對方。
阿霖回到鏡澳海岸,走上沙灘,每一腳踩下去,腳印中就出現一點一點熒藍色的光,他從小跟沙灘上這種叫“渦鞭毛藻”的生物游玩,把它們稱為“星沙”,一種可以在沙里形成星光的生命。
阿霖一路跑去,身后一串腳印便浮出如同天上銀河一般的星光,像空中的煙火,如此繁華,一點一點出現,使人驚嘆,也一點一點幻滅,也一樣使人驚嘆。
阿霖在星空與星沙之間,似乎更確定自己是海盜的后裔,流著流浪、叛逆、肆無忌憚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