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但心里不是不痛的,尤其當(dāng)夏日已遠(yuǎn),秋季漸深,樹葉跌落在階前,悄沒聲息,卻猝然驚心。細(xì)微的身世之傷浮起,經(jīng)不住任何的震蕩,若逢上黃昏又兼細(xì)雨,則立即漫溢得不可收拾。
還好有朋友探訪,其中就有陳子龍。曾幾何時,他是她戀人的朋友兄長,不自覺地與她保持一點點距離?,F(xiàn)在,她與那大男孩情已逝,他則還原成了一個倜儻多才,且對她深具好感的男子。
那些日子,他一次次地與朋友前來,看她的詩,聽她細(xì)述平生,陶潛有詩: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說彼平生。才女浮玉說這幾句話里有種無可奈何的悲傷氣氛,好像是在說,我想把我生命中的一切都一點一點告訴你,可是,歲月如梭,機會轉(zhuǎn)瞬即逝,我要怎樣才可以讓你知道?很久之后,柳如是午夜夢回,想起斯時情形,也許會有相似的感覺,但那個時候,她是快樂的,在他鼓勵的笑眼中,暢飲手中之酒,她的恣肆,源自于知道自己正在被寵溺。
有時,也不飲,比如那日風(fēng)雨大作,愁病在身,萬般無緒時候,他攜兩個朋友來叩她的門扉。既見君子,云胡不喜,而他三人亦各有微恙,雖不同病,亦能相憐,在半冷半暖的秋天里,只需執(zhí)一杯熱茶,時間的腳步如此輕巧,有那么一刻,不知今夕何夕。
于是重新開始一場戀愛,但同上一回一樣,這戀愛有著先天的致命傷,她是落拓不羈的風(fēng)塵女子,他是家世清白的才俊小生,不錯,陳子龍的母親早已去世,繼母唐氏沒有宋母那樣的權(quán)威,然而他更有厲害的妻子張孺人,她的才干,比《紅樓夢》里的王熙鳳更勝一籌。
她有文化,通詩禮史傳,書算女紅之屬,也無不嫻熟,另外她人品高尚,繼母唐氏乃是填房,在封建社會地位要打個折扣,張孺人一嫁過來,陳子龍的祖母就以唐氏多病好靜為借口,把家交給張孺人來管理。但張孺人不像鳳姐倒像探春,始終善待這位弱勢婆婆,四個小姑子次第及笄,都是張孺人在張羅,好生地置辦了嫁妝,把她們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