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克利在吧臺那里已經(jīng)注意了他們一陣,現(xiàn)在端著啤酒過來打招呼了。沃爾特當然清楚他過來的原因:其一,他有著女人般的好奇心;其二, 一切美好的事物對他而言跟一切惡心的事物同樣具有誘惑力。威克利憎恨美麗的東西。的確,他憑著這種憎恨賺了大筆的錢,但也不能全拿這說事兒。那種憎恨,其實出自他的天性。他欣賞的那個世界,正如莉茲所說,是“熱氣騰騰的糞肥”和“狂暴的雨”。有人為諷刺他而模仿他的寫作風格,但就算寫得再機敏也奈何不了他。他在美國的文學講演之旅相當成功,倒不是因為那里的狂熱讀者喜愛“熱氣騰騰的糞肥”,而是因為他的形象太理想了。他身材高大,皮膚暗黑,面容枯槁,說起話來慢吞吞、啞沙沙,有氣無力的樣子。美國所有好心的女讀者都想把他帶回家,養(yǎng)得壯實些,再賜予他一種積極陽光的人生觀。在這方面,美國人可比他的英國同胞要慷慨得多。這里的人都認為他是個討厭鬼,是個傻瓜。拉維尼亞提起他時總會說“那個煩人的家伙,總是一副在受寄宿學校虐待的樣子”,覺得他有點神經(jīng)質(zhì)(而他呢,提到她時總說“菲奇那女人”,就好像提到的是個罪犯)。
威克利走了過來,因為他沒法不在意萊斯利·瑟爾那可惡的美貌。沃爾特暗自疑惑,或許瑟爾已經(jīng)感覺到了。瑟爾剛才一直以不卑不亢的淡漠面對熱切的托比,現(xiàn)在又不得不應(yīng)付心懷恨意的賽拉斯。沃爾特觀賞著這幾乎帶有女性精巧的把戲,認準大概用不了十五分鐘,瑟爾就會讓賽拉斯敗下陣來。他瞟了眼吧臺后面大大的時鐘,打算開始計時。
瑟爾足足省出了五分鐘。他只用了十分鐘,就讓恨意滿滿、勁頭十足的威克利跌進了自己努力經(jīng)營的圈套。威克利凹陷雙眼里的窘迫,比剛才托比魚灰色眼睛里的更顯強烈。沃爾特幾乎要大笑出聲。
然后,瑟爾給這場表演來了個喜劇性的收尾。當賽拉斯和托比還在大費唇舌要扭轉(zhuǎn)局面時,瑟爾用溫吞的語氣平和地說:“失陪一下,我看到一個朋友在那邊?!比缓蟛换挪幻Φ仄鹕?,走向吧臺去找朋友了。那朋友就是比爾·馬多克斯,修車廠的老板。
沃爾特把臉埋到啤酒杯里,看著這些朋友的表情大覺開心。
只是后來,他再細細琢磨這事,才隱隱感到一絲不安。這玩笑顯得如此淡漠,來得如此輕率,以至于它的本質(zhì)--它的殘忍--沒顯出形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