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這個過客的心情,我自己也是一個過客,但是卻從來沒有什么聲音催著我走,而是同世界上任何人一樣,我是非走不行的,不用催促,也是非走不行的。走到什么地方去呢?走到西邊的墳?zāi)抢?,這是一切人的歸宿。我記得屠格涅夫的一首散文詩里,也講了這個意思。我并不怕墳,只是在走了這么長的路以后,我真想停下來休息片刻。然而我不能,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反正是非走不行。聊以自慰的是,我同那個老翁還不一樣,有的地方頗像那個小女孩,我既看到了墳,也看到野百合和野薔薇。
我面前還有多少路呢?我說不出,也沒有仔細(xì)想過。馮友蘭先生說:“何止于米?相期以茶?!薄懊住笔?8歲,“茶”是108歲。我沒有這樣的雄心壯志,我是“相期以米”。這算不算是立大志呢?我是沒有大志的人,我覺得這已經(jīng)算是大志了。
我從前對窮通壽夭也是頗有一些想法的。“十年浩劫”以后,我成了陶淵明的志同道合者。他的一首詩,我很欣賞: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yīng)盡便須盡無復(fù)獨多慮我現(xiàn)在就是抱著這種精神,昂然走上前去。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做一些對別人有益的事,決不想成為行尸走肉。我知道,未來的路也不會比過去的更筆直、更平坦。但是我并不恐懼。我眼前還閃動著野百合和野薔薇的影子。
1991年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