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自從搬到縣西街上來,照舊賣炊餅。一日,街上所過,見數(shù)隊纓槍,鑼鼓喧天,花紅軟轎,簇擁著一個人,卻是他嫡親兄弟武松。因在景陽岡打死了大蟲,知縣相公抬舉他,新升做了巡捕都頭,街上里老人等作賀他,送他下處去。卻被武大撞見,一手扯住,叫道:“兄弟,你今日做了都頭,怎不看顧我!”武松回頭見是哥哥,二人相合,兄弟大喜。一面邀請到家中,讓至樓上坐,房里喚出金蓮來,與武松相見。因說道:“前日景陽岡打死了大蟲的,便是你小叔。今新充了都頭,是我一母同胞兄弟?!蹦菋D人叉手向前,便道:“叔叔萬福?!蔽渌墒┒Y,倒身下拜。婦人扶住武松道:“叔叔請起,折殺奴家?!蔽渌傻溃骸吧┥┦芏Y。”兩個相讓了一回,都平磕了頭,起來。
潘金蓮的這一心理活動,自然而合理。我們沒有道理要求她對武大“從一而終”。但個體生命的存活,包括本是自然的情欲,不可能逭逃于一個時代的種種社會規(guī)范的壓抑與制約。具體到一個時代,哪些社會道德規(guī)范是合理的,受其壓抑與制約是必要的?哪些在當(dāng)時便是不合理的,與其對抗是一種具有進步意義的行為?這是一個需要不斷深入探討的問題。在曹雪芹的《紅樓夢》里,他通過賈寶玉、林黛玉等藝術(shù)形象提出了相當(dāng)明確的回答?!督鹌棵贰返膭?chuàng)作者卻不負回答這一問題的責(zé)任,他只是很“樸素”地白描出他筆下人物的瞬間情緒和心理。少頃,小女迎兒拿茶,二人吃了。武松見婦人十分妖嬈,只把頭來低著。不多時,武大安排酒飯,管待武松。說話中間,武大下樓買酒菜去了。丟下婦人,獨自在樓上陪武松坐的,看了武松身材凜凜,相貌堂堂,身上恰似有千百斤氣力,不然如何打得那大蟲。心里尋思道:“一母所生的兄弟,又這般長大,人物壯健,奴若嫁得這個胡亂也罷了。你看我家那身不滿尺的丁樹,三分似人,七分似鬼。奴那世里遭瘟,直到如今。據(jù)看武松又好氣力,何不交他搬來我家住?誰想這段姻緣卻在這里。”
那婦人一面臉上排下笑來,問道:“叔叔,你如今在那里居住?每日飯食誰人整理?”武松道:“武二新充了都頭,逐日答應(yīng)上司,別處住不方便,胡亂在縣前尋了個下處,每日撥兩個土兵服事做飯?!眿D人道:“叔叔何不搬來家里住?省的在縣前土兵服事,做飯腌臜。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湯水吃時也方便些。就是奴家親自安排與叔叔吃,也干凈?!蔽渌傻溃骸吧钪x嫂嫂?!眿D人又道:“莫不別處有嬸嬸?可請來廝會也?!蔽渌傻溃骸拔涠⒉辉槿??!眿D人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虛度二十八歲?!眿D人道:“原來叔叔倒長奴三歲。叔叔今番從那里來?”武松道:“在滄州住了—年有余。只想哥哥在舊房居住,不想搬在這里?!眿D人道:“一言難盡。自從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負,才得到這里。若似叔叔這般雄壯,誰敢道個不是!”“這般雄壯”,是女性眼中的男性性感。但在中國長期的封建社會中,有無數(shù)男性形容女性性感的語匯與詩文,對男性,越是英雄豪杰,越有陽剛氣的,卻總越是表現(xiàn)他們?nèi)绾巍安簧?,如何對女性的性感麻木不仁,更很少以女性的眼光來形容男子的性感。武松道:“家兄從來本分,不似武松撒潑?!眿D人笑道:“怎的顛倒說?常言人無剛強,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上這樣三打不回頭,四打連身轉(zhuǎn)的人?!庇性姙樽C,詩曰:
叔嫂萍蹤得偶逢,嬌嬈偏逞秀儀容。
私心便欲成歡會,暗把邪言釣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