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嫂轉(zhuǎn)來,向婦人說道:“娘子,你嫁得這位老公也罷了?!币騿栁鏖T慶房里有人沒有人,見作何生理,薛嫂道:“好奶奶,就有房里人,那個是成頭腦的!我說是謊,你過去就看出來。他老人家名目,誰是不知道的!清河縣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財主,有名賣生藥、媒婆們?yōu)槲鏖T慶做“廣告”,總是不僅宣揚(yáng)他有錢,而且總要著力強(qiáng)調(diào)他還有勢。放官吏債西門大官人,知縣、知府都和他往來,近日又與東京楊提督結(jié)親,都是四門親家,誰人敢惹他!”婦人安排酒飯,與薛嫂兒正吃著,只見他姑娘家使了小廝安童,盒子里跨著鄉(xiāng)里來的四塊黃米面棗兒糕,兩塊糖,幾個艾窩窩。就來問曾受了那人家插定不曾,“奶奶說來:這人家不嫁,待嫁甚人家!”婦人道:“多謝你奶奶掛心,今已曾留下插定了?!毖ι┑溃骸疤烀?,天么!早是俺媒人不說謊!姑奶奶家使了大官人說將來了。”婦人收了糕,出了盒子,裝了滿滿一盒子點心臘肉,又與了安童五六十文錢,“到家多拜上奶奶。那家日子定下二十四日行禮,出月初二日準(zhǔn)娶?!毙P去了。薛嫂道:“姑奶奶家送來什么?與我些,包了家去捎與孩子吃?!奔?xì)。此等婆子總是得了大便宜也還要占小便宜。婦人與了他一塊糖,十個艾窩窩,千恩萬謝出門。不在話下。
市井之輩,多有此種財產(chǎn)之爭。且說他母舅張四,倚著他小外甥楊宗保,要圖留婦人手里東西,一心舉保與大街坊尚推官兒子尚舉人為繼室。若小可人家,還可有話說,不想聞得是縣前開生藥鋪西門慶定了,他是把持官府的人,遂動不得秤了。尋思已久,千方百計,不如破他為上計,走來對婦人說:“娘子不該接西門慶插定,還依我嫁尚推官兒子尚舉人。他又是斯文詩禮人家,又有莊田地土,頗過得日子,強(qiáng)如嫁西門慶。那廝積年把持官府,刁徒潑皮。他家見有正頭娘子,乃是吳千戶家女兒。過去做大是,做小卻不難為你了!況他房里又有三四個老婆,并沒上頭的丫頭。到他家,人歹口多,你惹氣也!”婦人道:“自古船多不礙路。一篇“孟氏哲學(xué)”。此后孟玉樓在西門家基本上沿此“準(zhǔn)則”為人處世。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愿讓他做姐姐,奴做妹子。雖然房里人多,漢子歡喜,那時難道你阻他?漢子若不歡喜,那時難道你去扯他?不怕一百人單擢著。休說他富貴人家,那家沒四五個,著緊街上乞食的,攜男抱女,也挈扯著三四個妻小。你老人家忒多慮了!奴過去,自有個道理,不妨事?!睆埶牡溃骸澳镒?,我聞得此人單管挑販人口,慣打婦熬妻。稍不中意,就令媒人賣了。你愿受他的這氣么?”婦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差矣!男子漢雖利害,不打那勤謹(jǐn)省事之妻。我在他家把得家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敢怎的?為女婦人家,好吃懶做,嘴大舌長,招是惹非,不打他,打狗不成?”張四道:“不是。我打聽他家還有一個十四歲未出嫁的閨女。誠恐去到他家,三窩兩塊把,人多口多,惹氣怎了?”婦人道:“四舅說那里話!奴到他家,大是大,小是小,凡事從上流看,待得孩兒們好,不怕男子漢不喜歡,不怕女兒們不孝順。休說一個,便是十個也不妨事。”張四道:“我見此人有些行止欠端,在外眠花臥柳,又里虛外實,少人家債負(fù),只怕坑陷了你?!眿D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又差矣!他就外邊胡行亂走,奴婦人家只管得三層門內(nèi),管不得那許多三層門外的事,莫不成日跟著他走不成?常言道:世上錢財倘來物,那是長貧久富家?緊著起來,朝廷爺一時沒錢使,還問太仆寺借馬價銀子支來使。休說買賣的人家,誰肯把錢放在家里!各人裙帶上衣食,老人家倒不消這樣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