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蓮見西門慶臉朝里睡炕床上,指著孩子說:“老花子,你好睡!小道士兒自家來請你來了。大媽媽房里擺下飯,教你吃去,你還不快起來,還推睡兒!”那西門慶吃了一夜酒的人,倒去頭那顧天高地下,鼾睡如雷。金蓮與李瓶兒,一邊一個(gè)坐在床上,把孩子放在他面前,怎禁的鬼混,不一時(shí)把西門慶弄醒了。睜開眼,看見官哥兒在面前:頭上戴著銷金道髻兒,身穿小道衣兒,項(xiàng)圍符索,喜歡的眉開眼笑。連忙接過來抱到懷里,與他親個(gè)嘴兒。
金蓮道:“好干凈嘴頭子,就來親孩兒!小道士兒吳應(yīng)元,你噦他一口,你說昨日在那里使牛耕地來?
潘金蓮總從性事上著想。
今日乏困的你這樣的,大白日強(qiáng)覺!昨日叫五媽只顧等著你。
你恁大膽,不來與五媽磕頭!”西門慶道:“昨日醮事散的晚,晚夕謝將,又整酒吃了一夜。今日到這咱時(shí)分,還一頭酒在這里。睡回,還要往尚舉人家吃酒去?!苯鹕彽溃骸澳悴怀跃迫チT了!”西門慶道:“他家從昨日送了帖兒來,不去惹人不怪?”金蓮道:“你去,晚夕早些兒來家,我等著你哩!”李瓶兒道:“他大媽媽擺下飯了,又做了些酸筍湯,請你吃飯去哩!”西門慶道:“我心里還不待吃,等我去呵些湯罷。”于是起來往后邊去了。
這潘金蓮兒見他去了,一屁股就坐在床上正中間。腳蹬著地爐子,說道:“這原來是個(gè)套炕子。”伸手摸了摸褥子里,說道:“倒且是燒的滾熱的炕兒?!鼻屏饲婆赃呑郎希胖鴤€(gè)烘硯瓦的銅絲火爐兒,隨手取過來,叫:“李大姐,那邊香幾兒上牙盒里,盛的甜香餅兒,你取些來與我?!币幻娼议_了,拿幾個(gè)在火炕內(nèi),一面夾在襠里,拿裙子裹的沿沿的,且薰熱身上。
潘金蓮此舉頗有“意淫”意味。不過她無自覺的“意淫”觀念。此書作者也沒有。“意淫”概念是曹雪芹在《石頭記》里提出來的,有很深的內(nèi)涵。這里我說潘金蓮“意淫”,是取其字面之義。潘金蓮不能將自我意識升華為“形而上”。本書作者也只管描述不擬升華。
但我們今天閱讀這本書,卻可“再創(chuàng)作”。我們無妨從那平靜的“冷敘述”中,升華出種種超越世道人生的幽深哲思,比如:個(gè)體生命采取何種手段擺脫生存困境,方能既維持住尊嚴(yán),又不失群體生存規(guī)范?
坐了一回,李瓶兒說道:“咱進(jìn)去罷!只怕他爹吃了飯出來。”金蓮道:“他出來不是?怕他么!”于是二人抱著官哥,進(jìn)入后邊來。良久,西門慶吃了飯,分付排軍備馬,午后往尚舉人家吃酒去了。潘姥姥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