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回 李瓶兒何千戶家托夢 提刑官引奏朝儀(11)

劉心武評點《金瓶梅》 作者:(明)蘭陵笑笑生


天子袍袖一展,群臣皆散,駕即回宮。百官皆從端禮門兩分而出,那十二象不待牽而先走。鎮(zhèn)將長隨,紛紛而散,只聽甲響;叉刀力士,團子紅軍,盡盡而出,惟見戈明。朝門外車馬縱橫,侍仗羅列。人喧呼,海沸波翻;馬嘶喊,山崩地裂。眾提刑官皆出朝上馬,都來本衙門伺候,鐵桶相似。良久,只見知印拿了印牌來,傳道:“老爺不進衙門了,轎兒已在西華門里安放,如今要往蔡爺、李爺宅內(nèi)拜冬去了。”以此眾官都散了。

西門慶與何千戶回到家中,又過了一夕。到次日,衙門中領(lǐng)了劄付,同眾科中掛了號,又拜辭了翟管家,打點殘裝,收拾行李,與何千戶一同起身。何太監(jiān)晚夕,置酒餞行,囑付何千戶:“凡事請教西門大人,休要自專,差了禮數(shù)。”從十一月十一日,東京起身,兩家也有二十人跟隨,竟往山東大道而來。

已是數(shù)九嚴(yán)寒之際,點水滴凍之時,一路上見了些荒郊野路,枯木寒鴉。疏林淡日影斜暉,暮雪凍云迷晚渡,一山未盡一山來,后村已過前村望。比及剛過黃河,到水關(guān)八角鎮(zhèn),驟然撞遇天起一陣大風(fēng)。但見:

非干虎嘯,豈是龍吟?卒律律寒飚撲面,急颼颼冷氣侵人。既不能卸柳,暗藏著水妖山怪!初時節(jié)無蹤無影,次后來卷霧收云。驚得那綠楊堤鷗鳥雙飛,紅蓼岸鴛鴦并起。則見那入紗窗,撲銀燈,穿畫閣,透羅裳,亂舞飄。吹花擺柳昏慘慘,走石揚砂白茫茫。刮得那大樹連聲吼刷吼刷,驚得那孤雁落深濠。須臾,砂石打地,塵土遮天。砂石打地,猶如滿天驟雨即時來;塵土遮天,好相似百萬貔貅卷土至。趕趨得村落漁翁罷釣,卷鉤綸疾走回家;山中樵子魂驚,掖斧斤忙奔歸舍?;5媚巧街谢⒈s著頭,隱著足,潛藏深壑;刮得那海底蛟拳著爪,蟠著尾,難顯猙獰。刮多時,只見那房上瓦飛似燕;吹良久,山中石走如飛。瓦飛似燕,打得客旅迷蹤失道;石走如飛,唬得那商船緊纜收帆。大樹連根拔起,小樹有條無稍。這風(fēng)大不大?真?zhèn)€是,吹折地獄門前樹,刮起酆都頂上塵;嫦娥急把蟾宮閉,列子空中叫救人,險些兒玉皇住不的昆侖頂;只刮的大地乾坤上下?lián)u!

官也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自然界和“小人”都可能來“搗亂”。西門慶與何千戶坐著兩頂氈幃暖轎,被風(fēng)刮得寸步難行,又見天色漸晚,恐深林中撞出小人來,西門慶說:“投奔前村安歇一夜,明日風(fēng)住再行?!弊ち税肴眨h遠望見路傍一座古剎,數(shù)株疏柳,半堵橫墻。但見:

石砌碑橫蔓草遮,回廊古殿半欹斜。

夜深宿客無燈火,月落安禪更可嗟!

西門慶與何千戶入寺中投宿,見題著黃龍寺,見方丈內(nèi)幾個僧人在那里坐禪,又無燈火,房舍都毀壞,半用籬遮。長老出來問訊,旋炊火煮茶,伐草根喂馬。煮出茶來,西門慶行囊中帶得干雞臘肉、果餅棋子之類,晚夕與何千戶胡亂食得一頓。長老爨一鍋豆粥吃了,過得一宿。次日風(fēng)止,天氣始晴,與了老和尚一兩銀子相謝,作辭起身,往山東來。正是:

王事驅(qū)馳豈憚勞,關(guān)山迢遞赴京朝。

夜投古寺無煙火,解使行人心內(nèi)焦。

畢竟未知后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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