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的黑小鬼

小筍子

進了山，腳下是黑油油的土地，地上長著烏黑的樹，遠遠近近，猶如一片肅穆的巨人軍隊。

穿著明黃色衣服的小男孩，一直走。他陷入了一團墨，清亮清亮的，伸手去撥，就會觸碰到一重又一重的樹干。樹干升上天空，爬開稠密的枝葉，覆蓋太陽、月亮、云朵和小鳥。就這樣，進了黑森林，再也走不出去，沒有色彩，沒有風聲，也聞不見煙火。樹木們探出長長的手臂，圍抱小男孩，溫柔地捂住他的眼睛、耳朵，使他變得又輕又薄，無聲無息，像一只烏黑的小鬼。

黑小鬼睡著了。漫長的時光里，他餓了便去吃樹上結的啃起來脆生生，如桃的味道的黑果子，吃飽繼續(xù)睡。他歪著頭，身上爬滿細綿綿的青苔，靠坐著唯一一顆掛了一只大燈泡的樹，樹上邊還連著幾根破電線。

睡啊睡，肚子又咕嚕咕嚕響了。黑小鬼睜開的眼里盛滿濃郁的墨，透著涼意。他感知到這又是一個夜。他隨手撈起樹枝石塊，嚓嚓幾下，熟練地生火，摸上樹抓了些果子塞進嘴。大概是餓過頭，忽然一陣暈眩襲來，咚！黑小鬼從高高的樹上摔跌在地上?！八弧此览病！彼贿呑鹕恚λ康哪X袋，抖落點點青苔，一邊齜牙咧嘴——咦，有說話聲？唉，果真是太久沒聽過聲音了，包括自己的。不過這一摔實在疼，連心臟也疼得“怦怦，怦怦”的，仿佛快要從胸口蹦出來。

黑小鬼想著，不禁恐慌地靠近溫暖的火堆?；鸸獍涯嗤翢媒馉N燦的，上面浮起一團“活東西”，黑乎乎的，在顫動。他好奇地朝那“活東西”揮手：“你好嗎？”結果同時，對方也在向他揮手，只是不吱聲。黑小鬼伏在地面，跟“活東西”對望，他們的目光、呼吸都是一致。黑小鬼高興地摸摸影子——啊，是的，這是他的影子，是一路相隨卻被他忘記的伙伴。

自此，黑小鬼就白天睡覺，夜晚生火，讓影子出現。他們面對面，打著手勢，進行有趣的圖形游戲。在金色的場景里，升起一雙翅膀，撲棱棱地，變成雁群，飛啊，飛越天空，留下一條弧線變成魚群，游啊，游到小河，岸上滾著四只輪子，轱轆轱轆，變成馬車，駛啊，駛過青草地，地上立著一個頂蓋，變成房子，國王從馬車走下來，他頭戴一頂太陽皇冠，光芒折射他的腳印，變成一朵朵向日葵。

有時他們雙手卷成圓筒，疊放在嘴邊，可以吹起嘀嗒嘀嗒的喇叭，也可以吹成嗚呼嗚呼的短笛。或者輕快地拍拍手，啪啪啪，啪啪啪，嘴里哼唱著：星星索，星星索。有時黑小鬼順著樹干攀得好高好高，把耳朵貼在葉子上，沙瀝瀝，沙瀝瀝，聽流砂一樣的風在葉子背面流淌，而影子則在樹下安靜地守候他。

漸漸地，黑小鬼不怕黑，不怕只有一個人待著了。睡覺的時候，他也十分平靜，因為知道黑暗中有一位伙伴在庇護他。那并非一只虛幻的影子，而是另一個忠實、勇敢的自己。時間于森林中停頓，許久許久，直到再度感知到夜的降臨。那回，黑小鬼跟影子玩累了，便沉沉地睡過去。然后，此刻，樹上的那只大燈泡突地亮了，好大一束乳白的光穿透整座森林，沖開了一條小徑。

一匹粉綠色的小馬駒踏著小徑，“嗒嗒，嗒嗒”地，來到黑小鬼跟前。他睡得真香。小馬駒俯身，把穿著明黃色衣服的小男孩馱到背上，嗒嗒，嗒嗒地，跑過神秘小徑，跑過此時世上每個孩子的黑甜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