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恕對于這種侵入性的問話非常反感:“我沒錢,只好住這兒。怎么,難道對長老有妨礙嗎?”
和尚連連搖頭,仍是笑容可掬:“弟子看張先生面相很好,特來給你看看相?!?/p>
“看相?我不需要?!睆埶O為冷淡。他并不讓座,仿佛那和尚已化作子虛烏有。
“張先生的面相,照弟子看是極好的?!贝笕~吉斯毫不在乎,侃侃而談,“《麻衣相》曰:‘人稟陰陽之氣,有天地之形,受五行之資,為萬物之靈者也。故頭像天,足像地,眼像日月,聲音像雷霆,血脈像江河,骨節(jié)像金石,鼻額像山岳,毫發(fā)像草木。天欲高,地欲厚,日月欲光明,雷霆欲震響,江河欲潤,金石欲堅,山岳欲峻,草木欲秀?!虼耍稳珓t為上相,張先生頭頂圓厚,腹背豐隆,額潤四方,耳圓成輪,鼻直如膽,眼分黑白,眉秀流長,五岳朝起,三停相稱,望之巍巍然,必定長壽無病,福祿俱全。加之張先生眼光清瑩,顧盼不斜,容色澄澈,舉止汪洋?;秩贿h視,若秋日之照霜天,巍然近矚,似和風之動春花,臨事剛毅,如猛獸之步深山;出眾逍遙,似丹風而翔云路。其坐也,如界石不動;其臥也,如棲鴉不搖;其行也,洋洋然如平水之流;其言也,昂昂然如孤峰之聳。言不妄發(fā),性不妄躁,喜怒不動其心,榮辱不易其操。萬態(tài)紛落于前而心常一,則可謂神有余者也。‘神有余者,皆為大貴之人,兇災(zāi)難入其身,天祿永終矣。’”
“我真的有那么好嗎?長老言過其實了吧?!睆埶〉穆曊{(diào)雖然還很冷淡,但神色已開始專注了——這和尚似乎頗有幾分來歷,他想。
“只是,張先生眼角魚尾處的那一小痣生得不好。麻衣相十二宮之妻妾宮正在于此。先生的痣恰恰長在奸門之上,此主夫妻不睦,不僅有口舌沖突,尤其要嚴防奸情,加之先生福堂、金馬之處有赤色浮動,主有橫災(zāi),不利在外久居呀!”
張恕猛然抬起頭來。和尚依然在微笑。他忽然感到這張臉似乎十分熟悉。
“剛才你講我兇災(zāi)難以入身,現(xiàn)在又說我主有橫災(zāi),不是自相矛盾嗎?!”
“張先生差矣。剛才我講的是先天之相。但‘有心無相,相逐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5溂獌匆鸬淖兿?,非先天所定,眼雖天生鳳目,若使先天所稟之氣消失,遂變?yōu)榛璋禍啙幔簧鸁o成。何況氣色隱在五行之中,望之有形,觸之無跡,飛來橫禍,難以阻擋啊!”
張恕心里怦然一動。
“長老光臨,就是要對我說這些嗎?好,我知道了,請回吧?!彼晒Φ厥棺约旱穆曇舯3衷谝环N冷淡而有分寸的水平上。
和尚像一袋生面似的搖搖滾滾地走了。仍是那一臉的笑容。那笑容很古怪地刻在他臉上,神秘而可怖,令人想起一張印著笑容的假面。
“我們住鄰居,張先生有何見教,弟子隨時恭候?!痹诤诎抵心呛蜕谢亓艘幌骂^。張恕把門關(guān)上了。
他忽然明白他為什么熟悉這張臉了!那正是73窟擋住那幅被竊的《吉祥天女沐浴圖》的阿難陀使者的彩塑像!難道是阿難陀顯靈不成?!
他出了一身冷汗。良久,他才從一種近似迷惘的狀態(tài)中清醒。他面對的仍然是那結(jié)著蛛網(wǎng)的骯臟的墻壁。
忽然,他感到剛才那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
此后,那和尚再沒有來,也沒有任何事驚擾他。那招待所的房子是那樣舊陋,因此他完全想不到像肖星星這樣的知名女畫家也會住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