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姐也是我整個少女時代崇拜的偶像。小時候我有著比一般小女孩更強(qiáng)的羞怯感,這種羞怯在很長時間內(nèi)干擾了我的生活,到現(xiàn)在我也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反正家里來客人我便跑到房間里躲起來,然后跳窗逃跑,幸好那時家里住的是平房。我這種毛病若是在西方大概是要請心理醫(yī)生治療的,可中國的父母卻不以為意。
梅姐姐來家我當(dāng)然也是躲起來的,可我喜歡在門后邊聽她講話。她的聲音有種特殊魅力。漸漸的,我也敢于打開門悄悄地看她了。她有種吸引力,或者說是種蠱惑力。她能讓一個清醒的人去殺人放火,也能讓一個瘋狂的人冷靜下來。我開始不知不覺地模仿她了,在人前我不再感到那么手足無措了。我現(xiàn)在明白人生下來就有種表演欲,不過有的人是天生的演員,諸如梅姐姐,也有的人是只能靠效法別人才敢登臺的拙劣演員,諸如我。
但我畢竟從一種尷尬的境地里走出來了,確切地說是被梅姐姐救出來的。
可爸爸媽媽卻不以為然。特別是媽媽,早就看出了哥哥的“敗家氣象”,一心想找個溫柔賢惠又會當(dāng)家理財?shù)膬合眿D來挽救敗局,誰知兒子偏偏愛上了這么一位喜歡浪跡天涯的“女革命黨”!為這個,家里不知鬧了多少次,十多年了,雙方還是壁壘分明,誰也不肯退讓。
對于哥哥來說,梅姐姐是一場火災(zāi),一場龍卷風(fēng),不過這種襲擊倒往往是他的救命稻草。每次風(fēng)暴之后,他的精神都為之一振。她一心想出去看世界,決心已定。他們的對比日愈鮮明——她簡直成了個競爭狂。而他,竟到海灘來逍遙游了。
不管怎么樣他們愛得夠味兒。那是他們那個特定年代所能產(chǎn)生的愛情,今后大概是不會再有了,我常悲哀地這么想。這是個代用品的時代,什么都可以代用,貨真價實的東西太少了。我未來的命運又會怎樣呢?我像任何一個未婚姑娘那樣,不斷地為自己設(shè)計著各種理想模式,然后又一個個地把它們推翻。寒假,大家都回家了,女生宿舍只剩了我一人,小雪便常來陪住。我們真正地親密起來,竟誰也離不開誰了。每天傍晚,我們都要去海灘散步,石林的黃昏總帶有一種神秘的美,令人無法識破。我常給她背一些我喜歡的詩,間或自己也胡謅兩首。她總是含笑聽著,手上或鉤或繡,反正不閑著?!拔疫@人講實惠,不那么多愁善感!”她的那些作品往往有種獨出心裁的美麗,令人驚嘆。能創(chuàng)造出這種美的心靈該是顆詩心。我說了這話,她就笑笑說:“我怎么不喜歡詩?也喜歡的!將來一定送你一首我寫的詩。”我說一言為定,她就不再答話,一個勁兒地給我講她那個在國外工作的男朋友。那個人的形象在我腦子里已經(jīng)活靈鮮鮮了,恐怕見了面不用介紹也會認(rèn)出來的。
日子長了,我發(fā)現(xiàn)她有種講故事的才能。什么事兒她都能講得很精彩,連說起她家的事兒她都像是在講故事。那么曲折離奇又富于戲劇性,讓人聽了都不像真的了。據(jù)她說,她父親祖籍此地,早年離家在鐵路上混事兒,不過是個小職員,只是偶然認(rèn)識了她的外祖父并且在一件很小的事上幫了他,便賺得了一位名門閨秀。實際上她母親那個家族當(dāng)時已經(jīng)沒落了。外祖父以執(zhí)教為生,全靠祖?zhèn)鞯囊恍┓慨a(chǎn)才算沒吃什么苦頭。她母親中學(xué)畢業(yè)之后,本來還想接著上大學(xué)的,可后來不知為什么匆匆忙忙地結(jié)了婚?;楹蟛痪盟赣H就失業(yè)了,后來在北京定居,靠吃房產(chǎn)過日子。
“那現(xiàn)在呢?難道現(xiàn)在還靠吃房產(chǎn)?”我有點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