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和哥哥、小雪一起去的。近來我們?nèi)齻€常常一起去外系聽些有意思的課——經(jīng)濟(jì)系的課有時實在味同嚼蠟。這樣小雪和哥哥也漸漸熟了。哥哥這次和梅姐姐的談判大概還算成功,因此心情很好,談鋒很健。無論他說什么,小雪都笑瞇瞇地聽著,只是低垂著睫毛,絕不暴露她的眼神。近來不知怎么的,我總在不自覺地模仿她。包括她的微笑,說話,走路,聽課的姿勢什么的。世上有種人,容易受他人影響,世上也有一種人,對別人能產(chǎn)生一種強(qiáng)大的影響力。我知道我的模仿不過是東施效顰。有一次,哥哥看了我端咖啡的手一眼,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完全是在效法小雪端杯子的“蘭花指”,咖啡濺出了杯子,在雪白的杯沿上畫成一條土紅色彎彎曲曲的小龍。
新建的渠州美術(shù)館里人頭攢動。我發(fā)現(xiàn)了鄭軒,他個子高目標(biāo)大,似乎正率一隊男同學(xué)艱難地向西挺進(jìn)。等到轉(zhuǎn)過第一館,人漸漸不那么擁擠了。這時,我看見唐放率另一隊走來。除他之外全是女的,連對藝術(shù)從不感興趣的李寶明大姐也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唐放向我們點點頭,最近他對我們似乎冷淡了許多。走近了,他忽然低聲問我:“方菁,還真不知道你哥哥也在咱們學(xué)校呢?!蹦菢幼雍荽醮醯摹_@人真莫名其妙,難道我哥哥在這兒還要向你匯報不成?我沒理他。這時鄭軒他們一隊也過來了,三大主力會師在巨幅油畫《馬拉之死》下面。這幅畫前的人比肩接踵。據(jù)說這次畫展只來了寥寥幾幅真品,而大衛(wèi)的《馬拉之死》算一幅。好多擠在前面的人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摸,以便對真品除視覺外還有一種觸覺的記憶。唐曉峰把哥哥推到前邊,非讓他給大家講講畫。哥哥也不客氣:“好,我就當(dāng)個義務(wù)解說員吧。……馬拉是被一個女?;史肿託⑺赖?,當(dāng)時他正在自己住宅的浴盆里……”
于是大家都看畫,畫面上的馬拉似乎像座沉沉睡去的白色石雕,面部是典型的古典主義畫派那種莊嚴(yán)寧靜的神情。馬拉拿羽毛筆的手無力地垂落著,另一只手還放在浴盆的邊緣上,手里拿著一頁短箋。
“馬拉被害是引起法國人公憤的,國民公會開會時,一個公民高喊:‘大衛(wèi),你在哪兒?拿起你的畫筆,為馬拉報仇!要讓敵人看到馬拉被刺的情景而發(fā)抖!”當(dāng)時大衛(wèi)在人群里回答:‘對,我一定畫!’”
人越擁越多,我看唐放趁勢擠到小雪身邊,低低地不知在說什么。
“那么這短箋上寫的是什么呢?”李寶明一直聽得特別認(rèn)真,這時有點惶惶不安地問。王妮妮挽著郎玉生的胳膊,活像蓖麻稈兒上墜了個冬瓜。
“你們看,短箋上面寫著‘1793年7月13日。馬麗安涅·沙咯特·科爾兌,致公民馬拉:我是十分的不幸,為了指望得到您的慈善,這就足夠了?!?dāng)然,這是畫家有意這么安排的?!备绺缈纯丛絹碓蕉嗟娜巳?,又低聲補(bǔ)充了一句:“這幅名畫問世一百年之后,才被比利時布魯塞爾博物館收為藏品。”
“看來要害死一個人也挺容易?!毙⊙┎恢裁磿r候擠到我的身邊,小聲說。我嚇了一跳,她卻不經(jīng)意地微笑著。
“剛才唐放跟你說什么?”
“沒什么,”她抿嘴一笑,“不過是胡說八道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