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顏十歲的時候,我的大舅舅去世了。之后不久,大舅媽選擇離開縣城回上?!?dāng)時舅媽的父母兄姐在上海已經(jīng)混得相當(dāng)可以了。本來這次舅媽的遷移應(yīng)該給童顏帶來更美好的未來,不知道為什么,大舅媽卻鬼使神差地丟下了童顏。
舅媽只帶走了兒子——童年。不知下了多大的狠心,她既不回來看童顏,也不寫信,只在每月五日從上海寄一張匯款單給我外婆,沒有只言片語。一直到童顏上初中,匯款改成從美國寄來,依然沒有只言片語。后來我們才知道,大舅媽帶著我的表弟童年移民了。
其實,在我看來,童顏未必比我不幸。
我從出生就沒見過我老爹,我媽再婚時我才兩歲,一直跟外婆住,而她十歲才搬來。家里的親戚們卻更同情憐惜童顏,與她說話都是柔聲細(xì)語小心翼翼,背后談?wù)撈鹚齽t唉聲嘆氣。
也許,人們更關(guān)注的是一種落差而非狀態(tài),顯然我一直不幸比她突然不幸要幸運得多。所以,在我與她之間,外婆更寵童顏。
外婆住在我媽單位分的兩間房里,老式舊樓一共三層,每層七八戶人,不像現(xiàn)在的公寓一層才兩三戶。唯一的公共廁所在一樓后巷,條件好的都自己裝了衛(wèi)生間,公廁用的人少,時間長了就沒人打掃。我們要上廁所,必須經(jīng)過一根常年往下排污水糞水的粗大的下水管道。而且,去蹲坑兒就跟過河似的,腳踏著幾塊磚頭蹚過滿地的糞,才能把屎拉進(jìn)糞堆。
于是,童顏就堅決不上廁所,新陳代謝需常年在房間里的馬桶上解決。外婆依她的理由,就是她家原本可是有衛(wèi)生間的,自然上不慣這樣的公廁,她看著滿地的糞是要吐的。其實,看著滿地新新舊舊黑黑黃黃壯觀耀眼的糞,我也想吐??!但我命不好,即使在夜里我也必須打手電筒下樓去公廁。另外,我還肩負(fù)著倒童顏馬桶的重任。開始的時候,我只要倒在走廊水池下水道里,用一根鐵絲把屎攪和碎了用水沖走就好,誰知運氣不好堵了幾次,后來就必須下樓去倒了。所以,我現(xiàn)在偶爾夢回童年舊事,還常常夢到自己提著小馬桶穿過舊巷蹚過糞河的情景。
我就這么給她倒馬桶倒了五年,一直到我們初中畢業(yè),我去市里上重點高中,她去縣郊上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這項偉大的工作才算結(jié)束。其實在我內(nèi)心,我覺得應(yīng)該童顏給我倒馬桶才對——雖然我比她大幾個月,但事實證明她更成熟。若以月經(jīng)初潮作為小女孩成為大女孩的標(biāo)志,她在我之前。若以破處作為女孩成為女人的標(biāo)志,她還在我之前。
她的月經(jīng)在我們十四歲某個冬日周末的早晨洶涌而至。當(dāng)時,外婆出門買菜去了,我倆躲在被窩里聊天,聊了一會兒童顏起床噓噓。她坐在小馬桶上稀里嘩啦地撒尿,一切如常,直到她起身提褲子的時候才“哇”的一聲哭了,嚇得我半死。
我說:“童顏,你怎么了?”
她問:“童娟,怎么辦?”
這時,我也顧不上暖和了,穿著棉毛衫棉毛褲跳下床,一邊在床下找拖鞋一邊問:“什么怎么辦?你怎么了?”
她說:“要死了,我在流血?!?/p>
我一聽“血”這個字,頓時覺得非同小可,愣在那里,不知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