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暴雨洗過的天空碧藍(lán),大朵大朵的云絮翻涌。向晚時分,西斜的日影打在對面樓房斑駁的粉墻上,一行灰白的鴿子在樓群之間一圈又一圈地飛去飛回。頂樓人家的屋頂花園仍一派蔥蘢,但仲夏時節(jié)懸瀑一般掩映在窗前的大叢薔薇已花凋葉稀。
處暑過后,夏季就算過完了。昨夜在炸響的驚雷里醒來,明晃晃的閃電伴著粗野的冷風(fēng),一道一道撕開未拉嚴(yán)的窗簾,滿世界都是久積釋放的暴怒。大自然發(fā)威的時候,人只能可憐地蜷縮在風(fēng)雨飄搖的盒子里,睜著眼絕望地等待這一場恐嚇過去。在半昏昧的意識里,混混沌沌地想起“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句子,想起古人如果活到現(xiàn)在,會多么吃驚,他們立下的那些盟誓,以為世界毀滅也不可能出現(xiàn)的種種假設(shè),遷延至今,豈非一一都實(shí)現(xiàn)了。海枯了,石爛了,山河倒轉(zhuǎn),流水能西,還有什么沒有發(fā)生呢?朗朗乾坤,只不過是空氣中漂浮的一個大球體。人世動蕩,顛沛流離,原來都是覆巢之下的殘卵,四散零落,各奔西東。
驚魂不定的黑夜,唯有等待。
再大的雨,也會有停的時候。唯一篤定的,只有這一點(diǎn)。自然的力量雖兇險(xiǎn),卻自有節(jié)度?!耙磺杏星?,都無掛礙”,于是翻身安心睡去。
清晨果然被鳥雀吵醒。雨歇云消,晴空安寧。像暴烈的孩子,聲嘶力竭釋放完所有的不滿,心甘情愿地做回斯文規(guī)矩、溫良和順的樣子。
這是休假的第三日。七夕的午后,在姜花陣陣幽涼的香氣里打盹,迷迷糊糊地聽遲小秋《春閨夢》唱段“終朝如醉還如病,苦依薰籠坐到明,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樓頭柳又青”,真有“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的恍惚。
他的眼睛里全然失去悍氣,在看不見的時間只手中被揉捏成一堆小心翼翼的泥胎,極易受到驚嚇。被慣性左右的生活,人的奴性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培養(yǎng),如同在冷水里慢慢被煮死的青蛙。很多時候,還是忍不住覺得悲哀。浮云舊事溫柔,一點(diǎn)一點(diǎn)失去的,不僅僅只是歡樂時光,還有遺失在時間深處的夢想。曾經(jīng)以為,我們都是有夢想的人,而我們終于在空間與時間里相互沉默,逐漸陌生,逐漸冷淡,看不清彼此的眉眼,更忘記了夢想的樣子。夏天沒完沒了的會議,空調(diào)總是冷到我頭痛難耐,會議間歇常常煩躁地用鉛筆劃字,殘忍,潦草,負(fù)氣,直到將紙張完全劃爛,手掌上全是黑褐色的鉛印。你說的沒錯,我從來就是一個胡作非為的人。我看見自己又開始失去耐心,成長的抑制功能漸漸失去效力。
2009·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