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宅的大門關(guān)了三天三夜，每天派兩個仆人外出，到街市上買貨，按照李東皋的吩咐，能買到什么糧食就盡管買來，核桃、山藥、米、面、雞蛋、鹽，汴梁城里的物價飛漲，家家戶戶都在囤積食品。李家書房中有個密室，暗門通著個地窖，原本是父輩留下的收藏室。李家祖上做的是皮貨生意，曾多次到北方打獵，獵得的狗熊、土狼都制成了標(biāo)本，收藏在地窖里，李東皋把這些物件都?xì)w置歸置，把糧食存放進(jìn)來，地窖中還容得下人藏身。早晨起來，李東皋還要到高樓去上廁所，也沒閑心再看報紙了，只顧往城里眺望，感受一下外面的氣氛。他已經(jīng)聽得傳言，完顏白撒帶領(lǐng)人馬在黃河對岸決堤，蒙古騎兵突然殺到，三千名大腦袋民工沒幾個活下來，一千飛虎軍也只剩幾十人回到汴梁。城中越來越?jīng)]人氣，瘟疫并沒有退卻的跡象，每天總有幾個人上門請李東皋出診，家人只能說，名醫(yī)自己患病了。街上行人稀少，買賣鋪子逐漸關(guān)門，偶爾有一隊軍士匆匆跑過。這一天早上，李東皋還在廁所中眺望，見一隊騎兵轉(zhuǎn)過街角，在自家大門口停下，隨即聽到敲門聲，李東皋心中慌亂，不知是哪一位官員來訪。過了會兒仆人登上高樓，在廁所門口稟報，右將軍崔立來訪。汴梁城防司令部有兩位將軍，左將軍是女真人完顏白撒，右將軍是漢人崔立，李東皋和這位崔將軍沒打過交道，卻知道這位客人是非見不可。他從廁所中出來，下了樓，到門口迎接將軍。崔立瘦小干練，態(tài)度甚為恭敬，他讓士兵守在宅子外面，一人隨李東皋步入客廳。

落座之后，崔立也非常客氣，“我早就該來看望李先生，無奈軍務(wù)繁忙，今天才抽出空閑。”李東皋忙道：“豈敢，豈敢?！贝蘖⒄f：“如今的汴梁，可謂兵亂于陣，民疲于役，白撒將軍前幾天聽信一謀士的讒言，渡河決堤，我看這就是草菅人命，那謀士已經(jīng)被我殺掉了，他這樣的計策實在荒謬，黃河決堤，即便成了，也只是暫時阻擋蒙古兵的進(jìn)攻，可沿河村莊的百姓卻要受難，這實在是傷天害理?！崩顤|皋道：“崔將軍宅心仁厚?！贝蘖⒌溃骸皬娖劝傩兆鰟谝?，那更是荒唐。不過，大敵當(dāng)前，我們必須同仇敵愾，有壯勞力的家庭也該出人，加固城防工事，沒有壯勞力的家庭，應(yīng)該捐獻(xiàn)出銀兩，讓士卒、民兵有所收益。當(dāng)官的身先士卒，當(dāng)兵的舍生取義，老百姓不甘人后，我們才有望抵抗侵略。李先生乃汴梁名流人士，自當(dāng)以身作則，為汴梁貢獻(xiàn)一份力量?！崩顤|皋道：“這個不成問題，李某年近六旬，不能上陣打仗，但捐獻(xiàn)財物，那是義不容辭?！贝蘖⒁恍?，“先生誤會了，我不是來要錢的，我是來請先生治病的，城中大頭瘟蔓延之勢未減，每天都有數(shù)十人喪命，城中百姓、士卒，莫不擔(dān)驚受怕，已如一盤散沙，敵人未到，我們敗象已現(xiàn)，這人心惶恐，又怎么能退敵呢?！崩顤|皋道：“我已經(jīng)治了十來個病人，一半已然死了，另一半有所好轉(zhuǎn)。我對這大頭瘟還沒有什么好辦法，將軍有命，我可以再去給人看病，盡力而為?！贝蘖[手，“我素聞先生妙手仁心，我來請先生，并不是醫(yī)治一兩個人，而是治愈全城百姓，先生能否研制一劑藥，吃了之后，所有人都不會得大頭瘟？”

李東皋此刻方知崔立的來意，一劑藥普濟世人，這是醫(yī)者的最大神通，可大頭瘟是邪熱侵入人體，病情因每人體質(zhì)不同而發(fā)生變化，要想治病于未病，李東皋自問還沒這個能耐。崔立問道：“前些天，城里流傳，板藍(lán)根煮升麻可防治大頭瘟，先生可曾聽說過？”李東皋道：“這兩味藥吃了無害，但也未必能治病。”崔立道：“我聽說，醫(yī)學(xué)的高妙之處在于兩點，其一是吃錯了藥也害不死人，其二是不吃什么藥也能把病治了。宋朝的蘇東坡蘇學(xué)士，研制出來的圣散子方，據(jù)說在當(dāng)年黃州的瘟疫中活人無數(shù)，這方子越傳越神，想必先生也能做出一副流傳百世的方劑?！崩顤|皋道：“圣散子方是治療寒病的，大頭瘟卻是熱病，得了熱病的人要是吃了圣散子，還是會害死人。圣散子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多是文人吹噓，加以演繹，弄得愚民盲從，奉為神藥?！贝蘖⒁恍?，“這就是了，我所說的，不吃什么藥也能把病治了，就是這個道理，只要老百姓相信這個藥能治病，這個藥就有用。比如我和李先生一同給人看病，都開了一個方子，你說這病人是信你的還是信我的？”李東皋看著崔立，見他神情嚴(yán)肅，沒有一點兒玩笑的意思。崔立說道：“病人當(dāng)然是信你的，你即便給他開的藥是一碗白水，他若信你，也會把白水當(dāng)作包治百病的圣水，我今天來，就想請李先生開出一副藥方，我讓軍士照方抓藥，一劑藥喝下去，全城的人都不再怕大頭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