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子的起因在于薛蟠“不來應卯”從而留下的真空。在于因此產(chǎn)生的寶玉的新權威的未經(jīng)確認,也就是說,寶玉與其密友老侄秦鐘尚不能服眾。這樣,“東風吹,戰(zhàn)鼓擂”,這所義學里的孩子便當真“誰也不怕誰”起來了。
亂子真正鬧起來的關鍵人物是賈薔?!八群唾Z蓉最好,今見有人欺負秦鐘,如何肯依?”但又不愿挺身出頭,怕與薛蟠傷了和氣,于是要“用計制服”“又止息了口聲,又不傷臉面”。他的“計”便是挑動起茗煙來鬧。而自己呢,“跺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兒說:‘正時候了’”,溜之大吉了。這是很有中國特色的人物,好斗,有傾向,躲在背后,假他人之手鬧一氣,而自己遠遠避開。其中跺跺靴子、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兒連用三組疊字動詞,最為傳神。小小年紀,如此心計,如此臉不變色心不跳地做假,不但不“居功”,連圍觀看熱鬧也不曾,不能不令讀者贊一聲“厲害”,倒抽一口冷氣!
賈藍賈菌合寫,二人性格不同,賈藍主張不介入,勸賈菌“不與咱們相干”,賈菌卻躍躍欲試,抱起書篋子來向金榮那邊扔去,卻扔到了寶玉秦鐘案上,把寶玉的一碗茶砸得碗碎茶流——有斗志卻無斗力與斗爭經(jīng)驗的人的介入,只能使一場亂子的陣線更加混亂,只能幫倒忙,只能使溫度更加升高,氣氛更加白熱。“眾頑童也有幫著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過一邊的,也有立在桌上拍著手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這種概括性的群像描寫十分耐人尋味。打太平拳也好,亂笑叫打也好,都是非功利的加溫和聲援,你打,他取樂,卻沒有上前解勸的!
幸有大仆人李貴,相當干練地平息了這一場大鬧。由仆人來平息處理主人的糾紛,頗別致。李貴的處理原則是:一、基于權勢地位身份,寶玉秦鐘只能勝不能敗,金榮只能敗只能磕頭道歉。斗了半天,“勢”在那兒呢,“勢”不是靠金榮賈瑞能斗出什么變化來的,最后,對這個勢不忿的人只能向這個勢再次確認。二、適當降格,不同意“回”這“回”那,而是就地解決,把責任扣到賈瑞身上,數(shù)落賈瑞幾句為寶玉秦鐘出氣,也是大事化小的意思。三、抑制激進勇敢分子,喝斥茗煙“偏這小狗攮知道”“仔細回去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回老爺、太太,就說寶哥兒全是你調(diào)唆的!”表面上是喝斥茗煙,實際上也收到了為寶玉降溫的實效,蓋此事上寶玉并無光彩也。李貴的這套處理亂子的經(jīng)驗,也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