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說：“瑛郎，你今年多大了？”

我說：“十六歲?！?/p>

“十六歲。”王大人點點頭，眼睛里有種迷離的東西一晃而過，“我剛剛認識嵇叔夜他們的時候，比你大不了幾歲?！?/p>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在聽，自顧自地說著：“那個時候叔夜是我的夢想。可能不單單是我吧，對我們幾個人來說都是。他就像是個從夢里走下來的人，聰明絕頂，才華橫溢，桀驁不馴。更難得的是，俊秀得不像是個真人。可能吧，一個人的身上擁有太多的仙品不是什么好事情，你看嵇叔夜，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可就是不知道該怎么做人。那時候我們年輕啊?！蓖醮笕碎L長地嘆了口氣，“王戎有的，能夠引以為傲的東西，嵇康都有；王戎沒有的，夢寐以求的東西，嵇康也有。中散大夫，皇親國戚，全都不在話下。任何錯事到了他那里都能變成卓爾不群。我知道，這輩子，我都只能仰著頭看他?？墒前。?，叔夜他忘記了一件事，一個人，有的東西再多，他終究還是勢單力薄的一個人而已，你看楚霸王，力拔山兮氣蓋世，那又怎么樣？無論你是怎樣的英雄，單槍匹馬終究沒有可能力挽狂瀾?？赡苋魏稳私K究是不一樣的吧，對我來說，低頭算不了什么，因為我是低著頭長大的，所以知道人生在世總得低頭；可是他不一樣，你可以說他是一身傲骨，但若是讓我來說，那不過是因為他從來沒嘗過低頭的滋味，所以才把低頭當(dāng)成恥辱。瑛郎，你明白嗎？”

我當(dāng)然明白，只是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這讓我有一點受寵若驚，但是我沉默不語，沒有點頭或者是搖頭。

“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些呢，瑛郎?！彼麚u搖頭，“因為他現(xiàn)在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他一向如此，沒有辦法。瑛郎，你是他身邊的人，我只想要你答應(yīng)我，無論如何，你跟他到底。實話告訴你瑛郎，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呵。像你們這樣自由自在、鍛鐵務(wù)農(nóng)的好日子，沒有多少了。想當(dāng)年，項羽窮途末路自刎于垓下之時，尚且有一匹烏騅馬跟了他去。我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叔夜窮途末路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他一生一世都是卓爾不群，不能走得那么凄涼。瑛郎，你懂我的意思嗎？”

“王大人是說，萬一嵇先生會有什么不測的話，要我跟著他走。我懂的?！蔽颐鏌o表情地回答他，“瑛郎卑賤，能誓死追隨嵇先生，是瑛郎的福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