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李齊名,商隱并有《聞著明兇問哭寄飛卿》詩作,“昔嘆讒銷骨,今傷淚滿膺。空余雙玉劍,無復(fù)一壺冰……”,情摯語奇,跌宕悲懣?!短撇抛觽?溫庭筠》曰“……側(cè)詞艷曲與李商隱齊名,時號溫、李”,但總覺溫與李不同,李的氣象要豐富得多,風(fēng)格要變化得多,感喟要深邃得多,寄興要迢闊得多。“側(cè)詞艷曲”云云,太皮相了,完全不能概括李商隱的風(fēng)格。一句話,李商隱的作品更有分量。而這種分量的一個重要的因子乃是政治。有政治與無政治,詩的氣象與詩人的胸懷是大不相同的。一個完全不涉政治的側(cè)詞艷曲的作者,不可能獲得那種思興衰、探治亂、問成敗、念社稷、憂蒼生的胸懷,不可能獲得那種與歷史與世界與宇宙相通的哲學(xué)的包容,不可能達(dá)到那種亦此亦彼、舉一反三的感情深處的通融,不可能達(dá)到那種幽深復(fù)雜、曲奧無盡的境界。有什么辦法呢?李商隱在政治上是失敗的,甚至連失敗都談不到,因為他根本沒有獲得過一次施展政治抱負(fù)、哪怕是痛快淋漓地陳述一次政治主張的機會。但這種無益無效的政治關(guān)注與政治進(jìn)取愿望,拓寬了、加深了、熔鑄了他的詩的精神,甚至連他的愛情詩里似乎也充滿了與政治相通的內(nèi)心體驗。
古代寫政治詩與投入從政,大概并不是一回事,甚至說不定往往相悖相反。有見解有情致又有很好的文字功力,大概可以寫出不錯的政治詩來。但古代的政治并不是詩,政治要現(xiàn)實得多、平凡得多、艱巨得多也風(fēng)險得多。水至清則無魚,太清高不行,太濁污庸俗也不行。太急不行,太謹(jǐn)慎——小手小腳小鼻子小眼也不行。沒有見解不行,只有見解沒有推廣落實自己的見解的意志、手段與韌性或不懂得某些情況下做出妥協(xié),即放棄或部分放棄暫時放棄自己的某些見解的必要性也不行。甚至見解言而非時,見解過于超群而招眾惡,完全不懂得隨眾從俗的必要性也是不行的。這一類事情,大概難以入詩,入“太史公曰”沒準(zhǔn)還湊合??傊诠糯?,好的政治詩人未必是好的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