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直到海明威夫婦想起把安德森的介紹信拿給我時，我跟他們已經(jīng)認識好一陣子了。海明威有一天就這樣走進書店來。

我抬頭看到一個高大，皮膚黝黑，留著一小撮八字胡的小伙子，聽見他用非常低沉的聲音介紹自己是歐內(nèi)斯特·海明威。我邀他坐下，發(fā)問后得知他是芝加哥人，我也得知他為了腿部的復健而在軍醫(yī)院待了兩年。他的腿怎么啦？他帶著歉意告訴我，膝蓋是因為參戰(zhàn)而受傷[1]，那口吻好像是個小男孩，向別人坦承自己在打架時受傷。我想看他的傷口嗎？當然好。所以莎士比亞書店暫時不做生意，要等他把鞋襪除下，把腿部與腳上布滿了的可怕傷口弄給我看。膝傷是最嚴重的，但是腳上的傷似乎也很嚴重，他說是炮彈碎片造成的。醫(yī)院的人認為他會死掉，甚至問他要不要進行最后的圣禮，但虛弱的他同意把圣禮改為受洗儀式——他說：“萬一他們說對了，我總得做點準備?！?/p>

海明威就是這樣受洗的。不管是否有受洗——嗯，不管海明威是否會因此射殺我，我都得說[2]——我總感覺他是一個很虔誠的人。海明威是喬伊斯的好哥們兒，喬伊斯有天跟我說，大家都看錯了，海明威總把自己當成一條硬漢，而麥卡蒙則裝得一副好像很敏感的樣子。他覺得，其實應該是相反才對。所以，喬伊斯把你看透啦，海明威！

海明威跟我透露，就在他還是個“穿著短褲的男孩”，要從高中畢業(yè)之前，他父親突然去世，家中陷入愁云慘霧之中，留給他的遺物就只有一把槍。他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一家之主，家中母親與弟妹都要依賴他，他不能升學，而且要養(yǎng)家活口。他在一場拳賽中賺得第一筆錢，但據(jù)我所知，他并沒有在這一行持續(xù)下去。根據(jù)他的說法，他的少年時期過得很苦。

他沒有多談離開學校后的生活。為了謀生，他做過很多工作，包括報社記者[3]；我相信，在那之后他就到加拿大從軍。他實在太年輕，所以必須虛報年齡。

--------------------------------------------------------------------------------

[1] 海明威不是當兵，他因為視力問題而未獲準入伍；他負傷是因為在意大利幫紅十字會開救護車時遭受攻擊。

[2] 海明威很喜歡打獵，最后也是在槍口下喪生（據(jù)說為自殺，也有可能是意外）。

[3] 海明威在十八歲就開始當《堪薩斯城星報》（The Kansas City Star）記者，但并未持久；一次大戰(zhàn)后，他又到《多倫多星報》當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