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做的時候，常常心懷歉意，但從不感到內(nèi)疚。但愿那些被我惹得不痛快的人，考慮我正直無私的目的而饒恕我。在做這項研究的時候，我總是感到很不情愿，但從不后悔。那些我可能冒犯的人，我祈求他們的原諒，看在我的目的還算真誠和無私的份兒上。

這本書里彌漫著一種對自由的酷愛，雖然這種酷愛在當(dāng)下是非常不合時宜的，我也可能因此被送上法庭，但我相信，這正是因為法國人早就沒人在乎什么是自由了。對于那些急于要起訴我的人，我只能說，我現(xiàn)在的這些情感是早已有之的，不是現(xiàn)在才有。二十多年前我就開始插手寫了，那時候還是舊法國呢。

在未來的黑暗中，三條真理可以被明顯地辨別出來：第一，今天的人們都被一種無名的力量驅(qū)使著——一種或緩或急但不能戰(zhàn)勝的、持續(xù)恒定的力量——去摧毀貴族制度；第二，所有的國家中，最難擺脫甚至不能絲毫擺脫暴政的社會，恰恰是那些貴族制已不存在或不可能存在的社會；最后，在這種性質(zhì)的社會中，專制產(chǎn)生的后果最有破壞力，因為在這種社會中，專制更能滋生其特有的種種弊端，使各種弊病按既有的自然趨向朝那個方向不斷發(fā)展下去。

當(dāng)人們之間不再以種姓、階級、社區(qū)和家庭作為紐帶締結(jié)，他們一心關(guān)注的只能是自己的個人利益，他們把自己裹在狹隘的利己主義之中，公德只剩下一個命運，那就是窒息而死。專制不會和這種社會性格做斗爭，反而使其大行四方，因為專制會奪走公民的一切共同感情、對彼此的情感需求、相互理解的必要和共同行動的機會；專制讓人們在私人生活里變得成熟，如果這也叫成熟的話。人類本來就有彼此遠離的傾向，專制則使他們把自己封閉起來，人們本來就傾向于冷眼旁觀他人的疾苦，專制則使他們的靈魂結(jié)冰。

這樣的社會里沒有穩(wěn)定的東西，每個人都被欲望刺激著拼命向上爬，對失敗充滿恐懼。金錢會成為區(qū)分人的貴賤、家庭的尊卑的主要標(biāo)志，但是金錢又在不停地流動，不斷轉(zhuǎn)手，所以幾乎所有人都在拼命地節(jié)約或賺錢。于是，這些情緒統(tǒng)治了社會：不惜一切代價積累財富的欲望，對經(jīng)商的嗜好，對利益的追求和對享樂、物質(zhì)享受的喜好。這些情感會彌漫在所有階級之中，甚至那些一向與金錢無緣的階級。如果不加以阻止，這些情緒很快就會使所有的人精神萎靡、行為墮落。如今的法國，專制正在鼓勵和培養(yǎng)這些情感。意志消沉是專制的自然盟友；官僚主義使人們的注意力從真正有益的公共事業(yè)上移開，而革命成為可怕的禁忌詞。只有專制能給貪婪提供隱蔽的灰暗區(qū)，使貪婪橫行無忌，使不榮譽變成勇敢，使不義之財變得大膽。如果沒有專制，這些情感會非常強烈，而有了專制，它們便成了普遍現(xiàn)象。

另一方面，自由本身就能與這種社會的固有弊病進行斗爭，使社會不順著斜坡滑下去。只有自由可以使人們擺脫獨立的孤獨感，把人們連接在一起，為了相互理解，為了共同利益進行互相爭論和相互妥協(xié)。只有自由才能使人們從金錢崇拜中解脫，從瑣細的日常煩惱中脫離，讓他們意識到，個人之外還有一個國家存在于他們之上，存在于他們左右。只有自由可以喚醒高尚而強烈的情緒，超越享樂可以帶來的快感，可以給人們提供比賺錢更高尚的信仰，并且產(chǎn)生光，清晰地照亮人類的美和善到底是什么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