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妹》我妹小米(40)

我妹 作者:石一楓


“我說你能不能……”

“我沒跟你說話呀,挺遵守課堂紀律的?!痹掃€沒說完,小米就無辜地把我噎了回去。

我也知道,自己對小米的不滿來得挺渾不講理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的確存在,而且恰恰因為無法明說,反而越攢越多,以致到了積郁難消的地步。大概在小米來我家住了一個月以后,我終于對她來了一次大爆發(fā)。事后想想,我的表現(xiàn)簡直跟瘋狗一樣。

可笑的是,那天的爆發(fā)究竟是由什么引起的,我倒說不清楚了。反正絕不是小米率先惹的我。最初的原因,好像是在單位有點兒不痛快吧:那個團委干部出身的副頭兒,在老岑沒退休、肖瀟沒跳槽的時候,就老愛打我們的小報告,如今終于熬到了這個位置,不燒三把火就覺得對不起自己。他要求所有員工早上必須按指紋打卡,誰遲到了,就要把名字寫到黑板上示眾,而且趕上賑災(zāi)捐款的時候還得強制性地多繳二百塊錢。對于這種政策,我和幾個老記者自然開始說怪話,跟他抬杠:

“這個考勤方法不科學(xué),要是殘疾人沒有右手怎么辦?要是惹了黑社會讓人把食指切了怎么辦?還有,那天看報紙才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沒有指紋的,他們怎么辦?”

“那你們說怎么辦?”團委干部問我。

“驗肛門吧?!蔽依事暤?,“生物學(xué)上還有個結(jié)論,人的那個地方也有不可復(fù)制的紋路——固然,我拒絕男人驗我?!?/p>

辦公室的同事們哄堂大笑。那位青年才俊臉色鐵青,做了個甩“水袖”的動作,像個旦角一樣扭了出去。而沒過十分鐘,分管我們這攤兒的副社長就打電話叫我去“談?wù)劇绷恕?/p>

那次小規(guī)模批斗會的氣氛遠比我想象的凝重,副社長的語氣簡直堪稱悲憤。這時我才想起來,他正是一位嚴重的痔瘡患者,二龍路醫(yī)院的???。跟我談話的時候,他必須不時欠起屁股來給患處減壓。毫無疑問,團委干部向他控訴的時候肯定添油加醋了,使領(lǐng)導(dǎo)感到我的話是針對他本人的。

“我希望你能注意一個文化工作者的素養(yǎng)……用別人的傷病開玩笑,在美國是要上法庭的。”他顫聲說。

“上次開‘宣傳通氣會’的時候,您不是還強調(diào)西方法治那一套在中國不適用么?”平日里,我對這位迷戀于坐辦公室并為此付出了慘痛代價的領(lǐng)導(dǎo)同志也沒什么惡意,但今天話趕話說到這兒,就死活不想對“他們”低頭了。冷冷地噎了副社長一句后,我又一不做二不休地多了句嘴:“再有,我建議您以后別坐沙發(fā)了,從車隊要一備用輪胎來當椅子坐得了——對您有好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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