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爾寺山口經(jīng)幡飛舞，一條山路像長(zhǎng)繩一樣軟軟地拋向山下。白塔已經(jīng)被雨淋得倒塌了一半，車上的人都裹緊衣服下來，解手，掏出電話，在飄忽不定的山風(fēng)里尋找信號(hào)，牦牛沉默地走過?！拔?，喂，喂，啊，聽不見，我在山頂，我下午到理塘，喂，喂……”他們大喊。你哥哥的電話來了，我也大喊：“對(duì)，我在高爾寺山上，喂，喂，對(duì)，下午到。”

理塘的街頭，我踢著布滿沙石的街道。銀匠坐在木頭墩子上，干枯的頭發(fā)讓熔金的煙熏得像枯草，一雙干燥粗大的手在日光中有力地敲打精美繁復(fù)法器盒上龍的爪子，煙熏火燎。一條小路，盡頭是綠綠的草原。這就是通向你家的路。

過了高爾寺山，就是雅江縣城，那城市壁虎般貼著高山。距離你還有一百四十公里，四個(gè)小時(shí)的山路。從此告別狹長(zhǎng)的山谷，只在高山之巔的草原飛旋了。

好像走過了陰暗的走廊，高山變成寬廣的海洋，陽光如遠(yuǎn)古的洪水泛濫。

車子在雅江縣曲折的街道上停下，全家人出門來。爺爺抱著一個(gè)三四歲的小喇嘛上車，要去拉薩了，也許很久不會(huì)回來了，車子要開了，再見了，和奶奶說再見。奶奶扶著門，按著胸口哭了，爺爺喃喃念起了經(jīng)。陽光像牛奶飄過身邊，我的電話突然響了，是你細(xì)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像風(fēng)吹楊樹葉的聲音。“你到哪里了？”我說我到雅江了，再過一個(gè)下午，就到理塘了。“哦。”你說，然后沉默了，掛了電話。 “你去哪里？”你說。

“我去走一走，”我說。

“哦。”

我走過理塘中學(xué)，走過永遠(yuǎn)擺著幾大塊酥油的酥油店，走過邛崍飯店，老板拍拍圍裙：你又來了？走過綠楊樹下的燒烤攤子，老人家將土豆下鍋：今天吃點(diǎn)啥子？走過自行車鋪，老板緊鎖眉頭：你的車又壞了？走過甘肅人賣馬鞍子的鋪?zhàn)樱』镉?jì)拍著手說：你還沒走？

我閉著眼睛，聞著氣味就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蘑菇氣味和誦經(jīng)聲的是菜市場(chǎng)，濃烈紅花氣味的是寺廟開的店鋪。太小了，這個(gè)縣城，簡(jiǎn)直可以放在手掌中。車子翻上四千八百米的卡子拉山，便再?zèng)]有低于四千米的地方，大地像熊一樣沉睡，山谷像蒲扇一樣展開，谷間黑潮一樣泛起大片的杉林，天邊的白云好像卷了邊的銀箔，憂郁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