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來，全家人都開始生病了。

也難怪，上午還是陽光明媚，老鷹高飛，突然直升飛機一樣涌來好多云，蠻橫地懸在半空。然后就下起了冰雹，把大狗阿日淋得慘叫不已。夜里起來看，又是滿天空的星星，高原的氣候格外反常。

不斷有人生病，理塘醫(yī)院的輸液室里，穿大褂的牧民捻著佛珠，同身邊是戴著藍牙耳機的旅游者一起吊鹽水，曬了大半輩子的紫臉龐和剛曬紅的臉同樣神情懨懨。在家里，曲西噴嚏不斷，大人們咳嗽著去做生意、賣蟲草、提水，甚至大狗阿日也懨懨地躺在地上，對火腿腸沒什么興趣。大家對生病這事不以為意。澤仁一邊咳嗽，一邊把孫子抱過來，嘴巴對嘴巴地親他，然后全家都笑起來，挨個親過來。我本來想提出傳染的問題，但在其樂融融的氛圍里覺得自己實在是多心了。理塘這個地方，蒼蠅都會被曬死，不會傳染的，我想。

夜半，客廳突然騷動了起來，曲西披著大衣，睡眼朦朧地經過我門口，頭發(fā)里插著一把梳子。她此地無銀地伸出頭來說，不用起來了，沒事。她這一說，我趕緊起來。

小曲巴躺在奶奶的懷里，在費力地咳嗽，哮喘的癥狀很明顯，喘氣聲越來越大，還努力地哭幾聲。我覺得這是支氣管炎，不過我不是大夫，所以只得老老實實地坐著，發(fā)愁地看。

家里人都起來了，這個小孩很聰明也很漂亮，我覺得和他的小姑曲西很像。爺爺說他以后打架會很兇，奶奶說他以后也許會是個好喇嘛。金嘎烏已經套在脖子上了，嘎烏就是個小型的佛龕，里面放著活佛的頭發(fā)或者舍利子，或者經文等等。曲巴還是在哭。

說去醫(yī)院，家里的吉普車已經發(fā)動了。全家都要出動，只留曲西一人在家，我擔心地說你怕不怕，曲西拼命搖頭。曲巴的爺爺澤仁先給一位熟悉的喇嘛打了個電話，喇嘛說，家里的丹藥還有，先吃那個試試吧。于是曲巴又被抱了出來。澤仁從床頭的影集后面找到了一小包紅色藥丸，掏出兩粒，給孩子吃了。奶奶緊緊抱著曲巴，他流著口水，艱難地抓著奶奶的藏袍。

澤仁趕緊吩咐曲西幾句，曲西很不贊同地嘀咕了幾聲，遭到澤仁的斥責。曲西只好裹緊大衣，用火鉗從爐里取出兩塊正在燃燒的火炭，放在大銅勺里，澤仁舀出一小勺糌粑，扔在火里，一股青煙，冒煙的大銅勺就舉在曲巴面前。我終于想說，煙熏會刺激孩子的呼吸道，不過我完全搞不清狀況，害怕一說這方子就不靈了。曲西噘著嘴，很不以為然地也舉著一只銅水勺，配合父親的動作。奶奶平靜下來，念念有詞，兩只銅勺一張一合，仿佛一只不斷吐出白煙的銅貝。我死死盯住曲巴，看他有沒有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