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厭倦了旅行。重又待在家里,釣魚,玩俄羅斯方塊,忙生病的下體,關注野人的消息,繼續(xù)研究數論、函數、彎曲空間和拋物線,不停地買影碟、看影碟。我收集某一類碟,如恐怖、懸疑、兇殺,像《去年在馬倫巴》《后窗》《西北偏北》《愛德華大夫》《午夜兇鈴》《三十九級臺階》,這都是我喜愛的。我不喜歡歷史或戰(zhàn)爭電影,特別是二戰(zhàn)電影,見到希特勒大呼小叫我就渾身抽筋兒,盡管有人說我的聲音像元首的配音李揚。我也不喜歡喜劇,包括卓別林的喜劇,甚至厭煩卓別林的喜劇,他把殘疾表現得如此浪漫、令人同情、憂傷,我認為與生活不符??植琅c理性,如同數學的嚴酷一樣,是我所欣賞的。我認為這兩點是世界存在的基礎。卓別林算什么呢?卓別林只是小情小調,嘩眾取寵,沒任何科學基礎。這些觀點是我在研究數論時產生的,我看的碟同我的數學并不矛盾,甚至相映成趣。我花光了所有積蓄,開始尋思總得找點營生,養(yǎng)活自己。這一點我倒也不用犯愁。什么時候我想再去教書,只要給任何一所中學打個電話就可重返教壇。我的抽屜里放著十幾所中學的邀請函。但我不想重返中學。我想到了私塾,私塾的方式對我更好一點。這方面我的機會太多了。自從我金盆洗手后,找我補習高考數學的家長一直絡繹不絕。人們通過各種方式找到我的住址和電話。我一直拒不開門,把電話拔了,但即使這樣,在我出門時也常常有人一下從角落里躥出來,拉著我的衣角不放,讓我救救她的孩子。我云游期間,訪問者將條子貼滿了我的房門,我的房門幾乎成了公共廣告欄。如果我不定期清除,就算全市清除牛皮癬小廣告的也清除不了我門上的紙條。門上紙條一層層的,有的用糨糊,有的用膠條,有的寫得聲情并茂,有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有的許以重金,我覺得這已不是求賢若渴,倒像是求神拜佛。我決定開設私塾,招收幾個學生,但是決不再教女學生。什么時候想起那個野考隊長和嬌小的女學生,我就不太平靜。那次神農架之旅讓我似乎懂得了什么是愛情,我破天荒在賓館開始胡亂接受愛情。我的第一次愛情讓我成為一個失貞者。這使我的身心亂了套。不,不,現在我剛剛修復了身體,我不再教女學生。正當我準備給兩個許以重金的家長打電話時,一個偶然機會使我找到了一種我從未想過的生活。簡單地說,給一家調查公司充當了一次“線人”。那家調查公司對我事先進行了調查,在我的公告欄上留了言。我看到這條信息立刻聯(lián)系了他們。事情很簡單,一位有婦之夫在我們樓頂層養(yǎng)了一個二奶,公司要我盯住頂層的窗戶,一旦 27層住戶窗戶燈亮了,立刻打電話給調查公司。27層樓非常高,我住的小區(qū)十分逼仄,觀察角度是直角三角形,我在 60度角上(兩座樓之間的空地),觀察 30度角,兩個銳角的連線讓我無時不處于仰望之中。我化了裝,以免學生家長不期而至的糾纏。我的工作是晚上八點到第二天早晨六點,白天由調查公司的雇員蹲守,我只負責夜間。這意味著我每天要上一個夜班,而我那時還在失眠,就很愉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