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惠發(fā)出輕微的鼾聲睡著了。矢澤則亢奮得難以成眠，為了忘卻恐懼和興奮，他努力思考繪畫的事?，F(xiàn)在正在進行的畫作得到了畫商天野的賞識，這件事刺激了他，讓他開始專心檢視那幅作品的構(gòu)圖與色彩搭配。從明天起，他就可以無拘無束地專心投入到這幅野心之作中了，再也不會有任何障礙阻撓他發(fā)揮才華。

半夜三點過后，他用包著布的手扭開煤氣閥門。如果用極為公事化的方式敘述順序，那就是十五分鐘后，鈴惠從自然睡眠進入煤氣中毒所造成的昏睡狀態(tài)。矢澤則在打開煤氣后立刻逃到了屋外。十五分鐘后再回來確認鈴惠的情況。此時昏睡中的她，血液里一氧化碳的飽和度想必已達到百分之六十至七十。

矢澤用毛巾緊緊包住口鼻，走進氣味強烈的屋內(nèi)，抱起鈴惠的軀體在榻榻米上拖行，把她的手拉近煤氣栓。鈴惠雖然微微睜開眼，略有抗拒的反應，但充其量只是抖動或稱痙攣。矢澤抓起鈴惠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用力按在煤氣栓的金屬開關(guān)上，同時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手指碰到煤氣栓。

再把鈴惠放回原來的被窩用不了三分鐘。他讓妻子盡量保持安睡的姿態(tài)，將她的雙手放在胸前交疊。他必須讓外人看后覺得這是一個強迫丈夫同歸于盡的妻子，已下定決心自殺。

做完一切后他拉上紙門逃到屋外，差點兒窒息。由于剛才不僅用毛巾捂住口鼻，還不盡量屏住呼吸，所以矢澤自認為應該沒有中毒，不過心理上總覺得好像肺里積存了不少一氧化碳，為了吐出這些毒氣，他去了畫室。

“當空氣中的一氧化碳濃度到達百分之零點一至零點二時，血液中的飽和度會升至百分之七十。一兩個小時之內(nèi)，人就會進入前述的麻痹狀態(tài)，繼而死亡?！?/p>

“教科書”上是這么寫的。

距離早上六點四十五分再次進入那個房間還有三個小時多的空檔。這段時間里他也不可能去其他房間睡覺。

為排遣焦躁的心情，矢澤決定去和沒畫完的作品奮斗，也算充分利用等待的時間。畫室一直密不透風，因此相當悶熱，從昨晚便積攢在此的那股熱氣至今尚未冷卻。他把窗戶稍微打開一點，任憑厚重的窗簾垂掛著。室內(nèi)沒有開燈，只亮著一盞落地燈。他把燈罩弄斜了一點兒，以免光線透出去。窗簾很厚重，其實不用擔心光線外泄，但他還是小心提防。而且這么晚了，附近的鄰居肯定都在睡夢中，馬路上也無人經(jīng)過。

矢澤畫著畫著，瀕臨死亡的鈴惠逐漸遠離了他的意識，連他自己都覺得仿佛被惡魔附了身。

這才是真正的精靈吧，就連梵高和畢加索估計都沒遇到過的強大惡魔。他委身于神秘和恐懼，并為之戰(zhàn)栗。

成群的小蟲飛了進來。明明掛著窗簾，但蟲兒似乎還是憑借昆蟲的敏銳從縫隙中發(fā)現(xiàn)了燈光，進而隨之闖入。小蟲停在畫布上還未干的油彩上，有些被黏稠的油彩黏住腳，再也飛不起來。矢澤拈掉一片白白的小翅膀，卻立刻又有新的小蟲被發(fā)亮的油彩吸引，飛撲而來。

他索性關(guān)上門窗，再把畫布上的小蟲清理干凈，尸骸則全部拿去廁所沖掉?；貋砗笤僭趧偛疟恢讣夂椭讣着獋牟糠种匦峦可贤瑯拥纳剩行┑胤饺詺埩粲幸恍∑榱训某岚?。還真是執(zhí)拗啊，他心想，卻懶得清理，索性直接用顏料蓋住——這種小事，和案件毫無關(guān)系。

想畫什么都能無拘無束地盡情揮灑，矢澤沉浸在這種喜悅中。距離去鈴惠身旁躺下，還有兩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