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故事里,還有些值得揣摩的細節(jié)。明明是以投獻為目的的頌詞,卻被柳七書寫得極是風流,毫無丑陋的諂媚姿態(tài),且這一幅杭州圖景,并未失了原本的精致清秀,此外又多了幾分大氣之美,由此可見柳七雖熱衷仕途,卻也不肯以阿諛奉承之語入詞。他有逢迎之心,又不肯拋去矜持高貴,以至于后來屢屢碰壁,向前入不了廟堂,向后到不了江湖。
被后世冠以“詩仙”、“詩圣”美名的唐人李白、杜甫何嘗不是如此,他們左手敲打王侯將相的朱門,右手掂量此舉的得失。這欲罷不能的痛苦,就像癡情種被愛詛咒,進不能相守,退不能相忘。
至于那位起到關(guān)鍵作用的名妓楚楚,是在柳七生命中出現(xiàn)的第一個留下名字的青樓女子。一句“愿借朱唇歌于孫相公之前”,似嚴肅正直,又似挑逗情話。柳七有流連秦樓楚館的浪子名聲,后有風塵女子爭相投懷送抱不言,她們之中更有不少不只把柳七當成恩客,更當成知交。不知柳七是以何打動了名妓楚楚,愿意輕啟朱唇,代替這個叩不響仕宦門扉的文人發(fā)言。
是被《望海潮》中的驚世文采折服了嗎?或許如是。抑或,在那既熱切又坦蕩的目光里,她已如春風化入春雨,眼里心里,都只有一個柳七。
有佳人為其歌,有名士為其贊,還不足以證明《望海潮》的傳奇。南宋的羅大經(jīng)在《鶴林玉露》中稱柳七的這首詞流傳甚廣,金主完顏亮聽到有人歌之,欽慕中原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于是生了“投鞭渡江之志”,遂橫戈躍馬,逐鹿南宋沃土。仿佛數(shù)百年泱泱大宋的劫數(shù),是被這么一首詞呼喚來的。宋人謝處厚也有詩云:“誰把杭州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里愁!”
聽一歌而起征伐,自不是春秋筆法,更像話本戲劇里的夸張橋段。后人聽之一笑,對這樁傳聞的真假不附和不批判,便在不言不語間已領(lǐng)會到這段傳奇流傳后世的意義:以百余言牽動長江南北之愁,對一位詞人的贊譽,最極致也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