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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07

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作者:(智利)羅貝托·波拉尼奧


晚飯后,我為他倆準備房間,告訴他倆隨時可以上床睡覺。我也打算進臥室睡覺,但是我明白就算是能睡,可能也很困難。于是,我估計二人已經(jīng)入睡后,就到一樓去看電視。我打開電視,音量調(diào)得很小,開始想圣西尼了。

片刻后,我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是米蘭達。她也無法成眠。在我身邊坐下后,跟我要香煙。起初,我倆談他倆的旅行,談赫羅納(整個白天,二人一直在城里,我沒問為什么這么晚才到我家來),談他倆準備在意大利游玩的城市。后來,說起了她父親和她哥哥。據(jù)米蘭達說,格雷戈里奧之死一直沒能讓圣西尼的情緒恢復(fù)正常。他回國就是為了尋找兒子,可我們都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我問她:你母親也知道啦?米蘭達說:人人都知道,就是他除外。我問她,圣西尼在阿根廷過得怎么樣?米蘭達說:跟這里一樣,跟馬德里一樣,到處都一樣。我說,可是在阿根廷大家喜歡他啊。米蘭達說,跟這里一樣。我從廚房里拿出一瓶白蘭地,請她喝一杯。米蘭達說:你哭了。我看看她。她轉(zhuǎn)過臉去了。她問:你在寫東西?我說:沒有。我在看電視。米蘭達說:我是說,我和塞巴斯蒂安敲門的時候,你是在寫東西嗎?我說:是的。她問:寫小說?我答:不是。是詩。米蘭達說:啊。我倆靜靜地喝酒,長時間地望著屏幕上的黑白畫面。我問她:你告訴我,你父親為什么要給格雷戈里奧起名叫格雷戈里奧呢?米蘭達說:當然是因為卡夫卡了。我說:因為他的作品里有個格里高利·薩姆沙嗎?米蘭達說:當然了。我說:我早就猜到了。后來,米蘭達大致給我說了說圣西尼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最后幾個月的情形。

離開馬德里的時候,圣西尼已經(jīng)病了。他不顧幾位免費為他治療的阿根廷醫(yī)生的反對(他們甚至為他在社保醫(yī)療的醫(yī)院里弄到了住院床位),還是走了。重返布宜諾斯艾利斯,既痛苦又高興。從到達阿根廷的第一周開始,他就忙于奔走調(diào)查格雷戈里奧的下落。他愿意回大學(xué)教書。但是,層層官僚手續(xù),種種嫉恨、冤仇,都成為他回大學(xué)的障礙。他只好為兩家出版社搞翻譯。他老婆的情況相反,她找到了當教師的工作。到了最后,夫妻都依靠妻子一人的薪水生活了。圣西尼每周都給米蘭達寫信。據(jù)米蘭達說,她父親已經(jīng)意識到了來日無多,甚至有時還似乎急于索性一次性用盡全部儲備去迎接死神。至于格雷戈里奧的消息,沒有一個能做結(jié)論。據(jù)幾位法醫(yī)說,格雷戈里奧的遺體可能就在那堆從亂葬坑里挖掘出來的遺骸中;但是,更可靠起見,應(yīng)該做DNA 檢測??墒钦疀]錢,不想做這種測試,于是一天天拖延下來了。圣西尼還尋找一個姑娘—— 可能是格雷戈里奧的女朋友。但這姑娘也沒露面。后來,病情惡化,只得住院了。米蘭達說,他也不寫東西了。對圣西尼來說,無論什么情況下,每天寫東西是非常重要的。我說,是的,他是這種人。接著我又問她:圣西尼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是不是參加過什么文學(xué)比賽?米蘭達瞅瞅我,笑了。當然了,你就是那個跟他一起參加比賽的人,他認識你也是在一次比賽里。我想,她之所以有我的地址,道理很簡單,因為她有她父親的全部地址,可是直到這時她方才意識到我是誰。我說:我就是那個參加比賽的人。米蘭達又喝了一口白蘭地,說她父親有一年的時間一直說起我。我發(fā)現(xiàn)她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我說:我大概讓他感到厭煩了吧。她說:哪里!沒有半點厭煩的意思。他喜歡您的信,經(jīng)常給我母親和我朗讀您的信。我不大有信心地說:但愿那些信能讓你們開心。米蘭達說:非常開心。我母親甚至給你們起了一個名字。名字?給誰起名字?米蘭達說:給我父親和你起了名字,叫你們是“槍手”或者“撈獎金的人”,我記不清楚了,要不就是“長發(fā)獵人”。我說:我想像得出為什么叫這個名字,但是,我認為真正撈獎金的人是你父親,因為我只不過給他提供一些信息而已。忽然間,米蘭達嚴肅起來了,說道:對,他是個專業(yè)作家。我問:他獲得過多少次獎?她神情恍惚地回答說:大約十五六次吧。她問:你呢?我說:眼下只有一次。只有阿爾科伊那次鼓勵獎,就是認識你父親的那一次。米蘭達望著白蘭地酒杯說道:知道嗎?博爾赫斯給我父親寫過一次信,是寄到馬德里的,贊揚他的一篇小說。我說:我不知道??扑_爾也寫過關(guān)于我父親的文章,穆??ㄒ矊戇^。我說:因為他是個非常好的作家。米蘭達:嘿,他媽的!說罷,她起身去了院子,好像我說了什么讓她生氣的話。我稍稍等了片刻,拿起白蘭地瓶子,跟著她到了院子里。米蘭達靠在墻頭上,望著赫羅納的萬家燈火。她說:從這里望去,視野開闊。我為她斟滿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倆靜靜地望著月光下的城市。突然,我意識到我倆已經(jīng)和好了,出于某種神秘的原因我倆早就和睦相處了,從今以后,事情會令人難以察覺地開始發(fā)生變化。仿佛世界真的動起來了。我問她多大歲數(shù),她說:二十二歲。我說,我應(yīng)該有三十多歲了。甚至連我的聲音聽起來都有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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