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沒有人知道云一川打哪里來,就像不知道頭上一片云的前世今生。
戰(zhàn)時四處都有流離的人,梓陽女中每月都會忽然多一兩個異地口音的先生,大家不奇怪。然而云一川還是有些不同的。他不落魄,任何時間見他,都是白衣,長衫短褂西服襯衣,統(tǒng)統(tǒng)一例雪白,白得讓人覺著自己不干凈,只好謙卑地靠后。他神秘,住在山上一幢桂系軍閥留下的小樓里,從不去別人家做客,也不邀請誰。他自來自往,臉上常有散淡的笑容,山風飄啊飄地吹著他的衣襟,不知不覺他已站在講臺上。
阿錦在寫信,她和駐地的一個副官正愛得熱火朝天,天天見面不夠,還要把其余的時間用字綴上。老師來了,阿錦忙把信塞在課本下面,有點嗔怪梅華不提醒她,卻見梅華豎著課本,兀自垂下頭,腮后暈紅一片。
阿錦馬上就明白了幾分,她早覺得這丫頭奇怪,幾日大早跑到后山念書,趕著第一個到教室擦講臺黑板,平白無故地短了許多話,長了許多呆。她瞅瞅梅華,再望望儒雅的云先生,暗地里笑了,卻仍不動聲色。
下了學,幾個女學生熱熱鬧鬧地圍著云先生求教,梅華還是遠遠地坐著不動。阿錦喚她,她支支吾吾地說要再溫一下書,待人都散了,教室空下來,她依然坐著。云先生的筆記洋洋灑灑的一板,隔岸看著,又親切又惆悵,只恨自己的腦子太慢,好多好多他的聲影都是那么驚心動魄地撞進來,她張皇失措手忙腳亂,要等到這刻才可以一點一點整理、別類、珍藏、回味。
梅華走上講臺,踩著他剛才站過的方磚,夾起他用剩下的短粉筆,踮著腳輕輕地輕輕地,再走一遍他的筆畫。突然爆出一陣清脆的笑,阿錦佻達的臉正伏在窗上:“小梅,小梅,你也學人花癡啊!”梅華又驚又羞,惱恨之極,抄起一盒粉筆,下了狠勁兒扔過去。阿錦早笑著躲開,粉筆砸在窗欞上,深深淺淺的白點,梅華急得掉了眼淚。
到了晚上還氣阿錦,千呼萬喚都不答應(yīng)。阿錦賴,捧著副官送的五香花生米,笑嘻嘻地擠上床:“我?guī)湍闼托沤o云先生不成嗎,還生氣,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