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示意小忠乖乖坐在門口等著,正想喚住蘭生,不想他早已急切地問龜奴彈這琴的人是誰?
熱情的龜奴立刻消散了所有的熱情,垮了笑臉,挖著鼻孔意興闌珊道:“那是個過氣的姑娘,名喚鎖心,因年紀大了,身子便不行了,現(xiàn)下只能算個琴師?!?/p>
龜奴把我們帶進門來,七轉八彎后轉入一幢小樓,那美妙的琴聲響了起來,如煙如霧地鉆入耳膜,透進我們的神經。
“這曲子我怎么好似聽過一般,”蘭生撫著胸口低聲道,“可為啥我記不起來了呢,為啥我的胸口這么悶?”
我看了他一眼,盡量平靜地答道:“《長相守》?!?/p>
他茫然地哦了一聲,臉色愈加不好看。
我們伸手撩開紅色珠簾,一片悅耳的珠翠聲間,卻見一個著粉裙的宮裝婦人正安然坐在那里,素手微揚,在一具古琴上行云如水。那古琴案前熏著異香,聞之忘憂,案邊一束幽蘭,半垂空中,碧葉之中花開兩色,一白一紅,俏生生地看著我和蘭生。
終于那一首《長相守》最后一個音符停止,我醒了過來,感覺有人在揉我的左邊衣袖,一扭頭,卻見蘭生正拿我的衣袖抹著眼淚。我聽見他低聲道:“這曲子為啥彈得比踏雪公子的還要悲傷呢?我聽著很不舒服?!?/p>
其實我有同樣的感受。我曾經聽過很多人彈這曲名動天下的古曲,各位人生境遇不同,目的各不相同,對于人生的理解亦不同,自然曲風各異。
比如,這是原非白最愛彈的曲子,因為它是原家打開暗宮的音律鎖的獨門鑰匙。
月容沒事彈過是為了彰顯其神乎其技的音樂天賦,興之所至他會用那雙漂亮的紫眼睛挑釁地看著我,把那首滿是纏綿委婉的《長相守》硬給彈成桑巴舞曲。
我那二哥少年時也曾在德馨居中手把手含笑教過碧瑩,現(xiàn)在想來那是為了暗中訓練碧瑩,好有一天能打開暗宮。甚至在江南七年,張之嚴大人也在醉酒后在我和洛玉華面前彈過,事后他大方地承認那是為了附庸風雅。
我們家小放學東西過目不忘,就在段月容彰顯的時候,他看了一遍便記住了琴譜,但是作為我的大總管,他實在太忙了,我只聽他彈過一次,那還是夕顏淘氣,在她強烈要求下,他才勉為其難地彈過一次。我當時就想,神哪,這個時代為啥除了我人人都是音樂天才呢??上旄易吣详J北,倒也沒有這種小資時間。
還有就是悠悠的扮演者青媚了,她琴技高超,令人心曠神怡卻沒有那種刻骨銘心的氣質。
然而,我從來沒有聽過有人把這首曲子彈得這樣哀傷,好像失去了一切,萬念俱灰,再也看不見人生的陽光,一心要離開這人世的那種內心剖白。
對面的女人正好抬起頭來。我細細看去,她看似年近四十,粉裙半舊,卻非常整潔,烏亮的發(fā)上沒有任何飾物,唯有木釵一枚綰起高髻,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細小的皺紋掩不住姣好美麗的容貌,歲月的年輪遮不住身上特有的高貴氣質,那眼神清澈無比,閃著一種我所沒有見過的嫻靜平和,好像藍天白云下,在清新的森林中散步的麋鹿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