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4月,白樂夫在西班牙國際縱隊的第十三旅當醫(yī)官,“在那里,我們有一位中國廚子,他個子高高的,年紀三十到三十五歲左右,我想他來自巴黎?!卑讟贩蛘f,“我們嫌他菜燒得不好,他氣得不得了。我記得很清楚,他常常氣得說:‘你們不是共產(chǎn)黨員!你們怪我煮得不好,你們不是共產(chǎn)黨員!’”
在座一直不出聲的科爾梅斯這時站起來,提議現(xiàn)在就可以動身去吃晚飯了,“白太太已經(jīng)在他們住的旅館的餐廳訂好位子?!笨茽柮匪剐χ讟贩蛘f。
白樂夫愣了一下,這才慢慢站起來,一手摸著腮幫一面猶豫地說:“我還沒刮胡子,怎么能夠出去見人呢?”
大伙幾乎齊聲說道:“你這樣蠻好的,走吧!”白太太順手遞給白樂夫一件淺褐色毛衣,大家一擁而出。我們招呼白樂夫坐在前座,然后我便坐在白太太和寧遠的中間??茽柮匪拱l(fā)動了他那部紅鐵馬,朝旅館奔去。
我們住的旅館很近,不到五分鐘就到了。白樂夫拄著拐杖下車,定神看了一眼旅館,這才慢慢走上階梯。服務(wù)臺上的經(jīng)理一眼就認出白樂夫,親切地向他打招呼。女侍領(lǐng)我們到餐廳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我和白太太對坐,緊靠著墻壁,科爾梅斯坐在我的左邊,與白樂夫面對面,寧遠坐在桌尾,他左邊是白樂夫,右邊是科爾梅斯。
我們每個人都點了飲料,白樂夫今晚破例喝酒,他快樂得像個大孩子。兩年來這是白樂夫第一次出門,白太太比誰都高興,大家舉起酒杯慶祝這個難得的聚會。我跟科爾梅斯說,如果他來紐約,我們一定要請他喝瓶老茅臺。
白樂夫耳朵重聽,如果兩人同時跟他說話,他就聽成一團雜音,所以我們特別注意不同時說話,好讓他聽得清楚。但是餐廳里播放的輕音樂,卻給白樂夫帶來干擾。還好,今晚他心情好,并不在意。
科爾梅斯風趣十足,講了許多逗人發(fā)噱的故事。我們邊吃邊聊,酌飲著杯里的金色時光。白樂夫自己對那十年的歲月特別懷念,他說尤其是在中國八年的經(jīng)歷。他有一整盒照片、卡片、資料和信件,全是他在中國時存留下來的。四十多年來,這盒東西一直跟著他,是他生命里永不凋謝的花朵。
我想起一位西班牙人納瓦羅(Vicente Navarro)的一篇演講詞。他很小的時候,就隨著父母逃出佛朗哥陰影下的西班牙,流亡到美國,現(xiàn)在他在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執(zhí)教。他說:“我的父母要我保證,永遠永遠不要忘記那些來自異國來幫助我們作戰(zhàn)的兄弟姐妹?!彼麄冞€鄭重地要他牢記,“將來不論如何,我們將永遠敞開我們的家門,和國際志愿軍的兄弟姐妹分享我們家中的一切?!?
而我們卻直到今天,才知道白樂夫在西班牙和中國的事跡。
(1991年7月11日、12日訪問)
后記
自從1991年第一次訪問白樂夫醫(yī)生之后,我們多次返回迪爾哈根去探訪白樂夫夫婦。最后一次是在1999年5月31日,白樂夫變得干瘦萎縮,兩只耳朵顯得特別突出,但是他的腦筋依然清醒靈活。沒想到1999年12月12日他九十三歲生日當天在迪爾哈根去世。第一次陪我們?nèi)ヌ皆L白樂夫的科爾梅斯,在1995年3月16日發(fā)生車禍,太太當場身亡,科爾梅斯則陷入昏迷。他不想走,也不能走,他正在整理德國志愿軍的資料。掙扎了三個多禮拜后,科爾梅斯于4月9日不情愿地走了。